江湖后传
潭者,渊也,有飞瀑倾泻而下,水资源比较丰富。
围潭而建几户人家,潭边一条官道经过。
一些南来北往的人就顺便在潭边的凉亭歇上一脚,喝一道清冷的潭水泡出的大碗茶,或吞下自带的半坛酒。然后,继续赶路。
潭是什么时候存在的,没人说得清楚。
那些南来北往的人离开后去往何方,干了些什么营生,也没有人知道。
人们八卦相传的,仅是潭边发生的点滴人物故事而已。故事被尘封久了,就成了往事或传说,其真实性已无据可考。
随便摆摆,当是下酒菜罢。
(一)
无非和红袖。
传说中,无非和红袖是两样兵器,无非剑和红袖刀,江湖兵器谱上并列第一。
有一阵,江湖上风传,无非和红袖其实是两个人。
无非是一个男人,一个用剑的俊朗男人。
红袖是一个女子,一个使刀的美丽女子。
江湖中人,一个接着一个败在了无非剑下。
许多人不惜一败,只为了能一睹无非剑的炫目风华。
也不能不败,据传无非剑很美很多情。情浓处,柔情似水,剑气出,摄人心魄。谁若有幸看一眼那剑,全身的戾气会陡然间消弥于无形。无论失败或死亡,皆成了对美的殉葬。
没有人败给红袖刀,因为根本就没有人见到过红袖刀。
但奇怪的是,红袖刀的名头却越来越响,关于它(或她)的传说,日日在茶坊间流来传去,不绝于耳。
但在众言中,庆喜怎么也梳理不出红袖刀的具体形态,十张口就有十个不同的袖子,十把不同的刀。
(二)
无非对杀手庆喜很是好奇,因为他是唯一不找他比试的人。
庆喜对无非剑并不是不感兴趣,只是他是个谨慎得要命的人。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是一件太过无聊的事情。
无非瞅了瞅庆喜怕冷般藏着双手的袖子,说:难道你对红袖刀感兴趣?
“我想这江湖上的男人都对红袖刀有遐思,据说,她是一个神秘美丽的女子?真是让人想入非非啊。”
杀手庆喜无法抗拒那些扑朔迷离的传说,其实谁又能够轻易抗拒?
于是,杀手庆喜开始想入非非。
(三)
她不在江湖,江湖上却有她的传说?
这太荒诞了。
杀手庆喜打算去寻找红袖刀。
江湖险恶,庆喜是知道的。但他不怕,他的袖子里藏着下山时师傅送的一把五环柳叶刀。他用这把刀杀过一些人,赚了点游历江湖的盘缠。
为什么要找红袖刀,找到后又如何,庆喜没有想过,只当是对美丽传说的一种向往。
结果并不重要。
(三)
他找了整整十年。
十年里,他上山下海,天南海北,遍访了江湖上的许多人,或动物,或植物,也与人打了些不大不小的架,起初是输多赢少,然后是输赢各半,后来就总是赢了。
庆喜坚信,传说中的红袖刀一定比自己厉害。无论如何都要寻到她,然后让她打败自己。
近日江湖不是有新的传言么,红袖刀下死,做鬼也风流。
时光如白马过隙。十年,“哔”的一声就过去了。
愚蠢的十年,浪荡的十年,藏刀独行的十年,寂寞无聊的十年。
为了一个又一个虚实不定的情报,一次又一次地燃起希望,一次又一次地奔波江湖,一次又一次地幻灭希望的,十年。
江湖上见过红袖刀的人越来越多,红袖刀的声名几乎与无非剑并驾齐居。
每一个据说见过她的人,对庆喜描述的红袖刀都各不相同。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一个红袖刀。庆喜每次都仔细地听着,心中却是一片茫然。
慢慢地,对于庆喜,红袖刀仿佛成了梦中的情人,如天边一道璀璨的长虹,如高悬在半空中迷离的上弦月。他可以感知她的存在,甚至感觉到她的呼息,却似乎永远也无法走到她的跟前。
十年了,杀手庆喜已经寻找得,太久,太累。
当庆喜心力交瘁地回到当初离开的那个潭边的时候,那里已不见飞瀑,细流潺潺,仅可濯缨。不复当年离开时风口浪尖的繁华模样。
但潭边的人还在,传说还在,无非剑还在。
庆喜依然是离开时那一袭青衫,衣袂飘飘的,心底却充满了对江湖的厌倦。
他突然哭了起来。
十年一觉红袖梦,睁眼醒来终是空。
(四)
无非还是老样子,在潭边悠闲地浪荡着,他已经很久不与人比剑了。
无非剑落寞地挂在墙上,挂在正对着门口的墙中央,挂成一个等待的姿势。
这一挂,也十年了。
他似乎早就知道杀手庆喜会一无所获。
他默默看了庆喜许久:“你回来了!”
庆喜停止了哭,声音出奇的冷静:“我回来了!”
“你还找吗?”
“还找!”
“你知道你是永远也找不到的吗?”
庆喜抬头,有点不解有点了悟的眼睛倏然紧紧地盯着无非。
无非似乎也变得很累的样子,一种等待已久的疲累。
“因为,你才是真正的红袖刀。”
(五)
庆喜就是红袖刀!
没有人知道庆喜就是红袖刀!
这个秘密,只有无非知道!
当庆喜抬头看到那落寞地挂在墙上的无非剑,突然间明白了。
高处不胜寒。没有对手,是世上最难以忍受的寂寞。
用十年的光阴去成就一个对手。我虚掷的时光,需要你帮我见证。
庆喜,看着墙上的无非剑;无非,盯着庆喜的飘飘衣袖。
沉默,死水一般的沉默。
他们都在等待,等待这终极一战。
这一等,他们等了整整十年。
(六)
江湖上,再也没有红袖刀了。
无非也不再用剑。
江湖,依然。风平水静下浪潮暗涌。
八卦,依然。在茶坊间流来传去。
“什么?红袖刀是个男人?
“那天他们只出了一招就定了胜负?”
“结果是?”
“断袖!”
“啊!”
杀手庆喜据说改行当了服装设计师,他秋季推出的七分水袖长衫配摇扇,相当的流行。
偶尔,他临风站在潭旁,有点怀念当年的飘飘衣袂。如今,七分袖里不能再藏刀。
没有把握的决斗,真是一件太过无聊的事情。
可惜了那一块上好的绸缎,白白成了美丽的殉葬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