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韩卫青就坐上了地铁。在拥挤的车厢里，周围是一张张充满倦意，毫无表情的年轻的脸，不知为什么，韩卫青有些为自己难过，自己的年纪已经没有体力与这些年轻人比拼了。

来到富尔大厦，看看手表，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四十多分钟，大堂里显得空荡荡的，间或有一两个上班族走进来，一个保安正坐在椅子上摆弄着手机。

韩卫青坐电梯径直来到十九层，透过玻璃门，看到影壁墙上镶嵌着通达四方投资有限公司几个金色的大字，一把链子锁从里面锁住了门，用力敲了敲，没人应声。无奈他只好原路下来，在大堂里来回踱步。

时间将近八点，电梯间被络绎不绝上班的年轻人挤满，望着这些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韩卫青心中突然生出一个邪恶的念头：也不知道这里面哪一个是骗子。但马上他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耻，于是背转身向着落地玻璃窗，看着外面空旷的停车场发呆。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梅琪和李琳终于出现了。三人见面，默默点点头，韩卫青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就这样几个人心事重重的一起乘电梯来到十九层。

玻璃门大敞，从会议室传出阵阵嘈杂的声音。走进去，就看见迟翔斜坐在椅子上，三四个老年人围在他身边正冲他嚷嚷着。

迟翔听到有人进屋，扭回身，一脸的厌恶神情立刻换成了笑脸：“哦，你们来了，找地方坐。”

韩卫青注意观察了一下，屋里的男男女女，基本都是六十岁以上的老人。

看到又来人，原本几个冲迟翔大声喊叫的人安静下来，大家彼此用目光对视着。

迟翔冲梅琪招了一下手，示意跟他到外面去，韩卫青和李琳见是单独招呼梅琪，也不便跟随，两个人找椅子坐下，韩卫青拿出一张纸，向对面一个看着比自己年长不少的女人问：“大姐，您贵姓？您这几位都是投资人吧？”

对面的女人看了他一眼：“我姓赵，你们也是从迟翔那儿买的理财？”

韩卫青点点头：“赵大姐，咱们先把联系方式写一下吧，今后有什么事情大家也好有个沟通。”

几个人传递着，在纸上写着自己的电话号码。

正在这时，梅琪回来了，她来到韩卫青和李琳身旁，压低声音对两人说：“待会儿他们说什么咱们都不表态，迟总答应和我们单独谈。他们这些人和咱们不一样，他们是通过通达四方公司投资的，他们不知道还有一个融世界。”两个人听罢，默默地点点头。

迟翔走进来，依旧斜坐在椅子里，翘着二郎腿，手里拿着一根烟，还没容他开口，韩卫青对面的赵大姐就带着哭腔先说了话：“迟翔呀，你可不能这么缺德，你可把你大姐坑苦了呀，我这一辈子就攒了这点钱，你缺德，你十月份就明明知道出事了可还让我继续往里面投钱。现在我怎么办呀。这要是钱回不来你叫我怎么活……”

赵大姐说不下去了，双手捂着脸，伏在桌子上哭了起来。其他几个老人被她的情绪感染，变得愤怒起来。

一个干瘦的老头用手指着赵大姐对迟翔说：“迟翔，我告诉你，你还不知道我们老赵过去是干什么的吧，她过去就是警察，跟你说，你放老实点，你要是耍花样儿，我们马上给你上手段。今天你要是不给个说法儿。”老头环顾四周，没找到什么趁手的家伙什儿，他指着落地窗说：“我看你这的窗户也够大，我抱个人跳下去没问题。”

迟翔被他说的压不住火，双眼圆睁，提高了几倍的声调说：“你们这是干什么，大家今天来这里是为了解决问题的吗？我今天把大家请来，就是想和大家心平气和的商量办法，你们要是这样就没法说话了。”

赵大姐这时抬起头，双眼充满凶光：“迟翔，我告诉你，你要是不把钱还给我，我可放不过你。”

一屋子人又开始乱哄哄的吵闹起来。

听着他们没有重点的吵来吵去，梅琪三人在一旁默默地坐着，仿佛是跟此事毫无关系的局外人。

迟翔用力拍着桌子：“大家能不能静静，听我说两句。”

嘈杂的声音小了些。

“你们大家的心情我非常能够理解，我和大家一样，也希望这件事能够有一个好的解决办法，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来这里就是要大家在一起想办法。这我说的没错吧。”

合情合理，众人安静下来，听他继续说。

“我过去和大家介绍过，目前吴善仁的物流园他本人是想搞破产清偿，但是大家都知道，一旦走这一步，时间漫长不说，最后能不能要回钱，能要回多少那可没准儿。所以我有个建议，大家找时间集体去当地县政府请愿，给政府施加压力，现在地方政府就怕在维稳问题上出事。”

“没错，政府就应该给咱们赔偿，谁让当初政府在募集说明书上写明为项目做担保呢！如果没有政府担保我们才不买呢。”众人似乎找到了讨论的重点，开始商量什么时候去找当地县政府，以及是否要做一个横幅制造声势。

迟翔见大家暂时把矛头从自己身上转移开，便对身后坐着的一个年轻小伙子说：“小曲，你先照看着点，我和梅琪他们有点儿话说。”

他转身对着赵大姐：“我先和他们三个说点事，马上回来。”

他站起身，示意梅琪三人跟他走。

三人随着迟翔走出会议室，绕过前台，来到旁边一间玻璃门的小房间，屋里只有一套沙发和茶几，迟翔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让梅琪三人坐，他自己走回会议室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三人对面，回头冲门外喊道：“小季，帮忙拿三瓶水来。”透过玻璃门，坐在前台身材微微有些发胖的季姑娘站起来，从身后的纸盒里取出三瓶矿泉水，推开玻璃门走进来，把水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转身走了出去。

迟翔说了声谢谢，看着小季走出去，站起身，把玻璃门关上，坐稳，这才慢悠悠的说：“三位也看到了，那边除了哭就是闹，没文化，一点解决问题的诚意和办法都没有。你们是通过融世界投的资，他们不清楚，所以请三位到这边来，我把这边的事情再和三位捋捋。”

李琳性急，插话道：“迟总，从上次您到我们公司以后又过了挺长时间，现在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怎么说呢，其实一切还是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吴总也在积极地想办法，银牡丹也正在做接盘的准备，但这些的前提是首先要进行资产清算，先看看到底有多少资产和债务，才能决定下一步到底该怎么走下去。我这边一直都和吴总保持着沟通，你们还是要给我点时间……”

迟翔话没说完，透过玻璃门，从会议室那边又传出一阵争吵声，声音越来越大，迟翔皱了皱眉，满脸厌恶，冲着梅琪三人把两手一摊：“对不起，三位，我过去看看，马上过来。”

梅琪见他要走，连忙拦住他说：“迟总，您先别走。上次电话里您和我说过融世界的合同都放在您这，您能让我看一下吗？尤其是钱被挪到银星房地产的那些人的合同。”

迟翔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说：“看它干嘛，有什么意义吗？”

梅琪解释道：“其实我们今天来，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想和您证实一件事，因为我和融世界的侯律师见过面，他说我们的合同章是假的。”

“假的，侯卫东说章是假的？他妈他敢告诉你章是假的？”迟翔喊了起来。

“上次侯律师和我就是这样说的，所以迟总，麻烦您帮我找到那些钱被转到银星房地产的投资人的合同，让我比较一下。”

“不过，梅琪姐，大部分合同已经被融世界的殷总拿走了，我这就剩下几本了。”

“没关系，有多少算多少。”

迟翔出了屋，过了好一会儿，他手里拿着三份合同走进来：“梅琪姐，就剩这三份没签字的合同了，其他的因为客户和银星房地产已经签了借款协议被他们拿走了，我和您说，他们可还都是在我这的办公室签的字呢。刚才听您这么一说，我还真不能让他们把合同都拿走。这帮孙子。哦，你们先坐着，我过那边看一眼。”说完推开玻璃门，向嘈杂的会议室走去。

梅琪拿着迟翔给的三份合同，连忙翻到图章页。又从包里拿出自己的那份合同，把几份合同放到一起，仔细比对着。韩卫青和李琳也凑了过去。

自从上次侯卫东说图章是伪造的，梅琪没事的时候就会拿出合同看上几眼，因此对这枚融世界基金公司图章的形状就像印在心里一样，她总想不明白是，为什么侯卫东会那么说，而且说得理直气壮。

三个人看了半天，怎么也看不出几份合同的图章有什么地方不同。

梅琪很兴奋，她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冲着韩卫青和李琳压低声音说：“这三份合同对我们太重要了，这就是融世界说假话最好的证据。有了它就不怕融世界不还钱。”她抬头看了一眼玻璃门外，发现前台的小季姑娘不见了踪影，估计是被会议室越来越激烈的吵闹声吸引过去了。

梅琪对着韩卫青、李琳说：“我们今天一定要把这三份合同拿到手。”

李琳问：“和迟总要不行吗？”

梅琪说：“你别忘了，迟翔他本人就是融世界的副总，谁知道他们这里面有什么猫儿腻。”说完，她又看了看门外接着说：“现在外面没人。”

韩卫青也瞟了一眼前台，说：“那还等什么，快走。”

三人同时跳起身，韩卫青推开玻璃门，梅琪、李琳抓起放在沙发上的提包，梅琪一边将合同往提包里塞，一边跟着挤出玻璃门。

三人冲到电梯间，几部电梯都在低层缓慢运行着，短短的几秒钟好似几光年，韩卫青不时扭头紧张得看着迟翔办公室的大玻璃门。

“走楼梯吧！”韩卫青说。

三人推开楼梯间的安全门，抓着楼梯扶手从十九层一路向下狂奔。

跑到第十层，梅琪感到心脏跳得快要脱离身体，她站住脚，扶着栏杆，大口喘着气，对着韩卫青说：“卫青，你帮我拿着包先下去吧，这三份合同无论如何也不能被他们抢回去。”

韩卫青接过包，同样喘着气问：“怎么样，还行吗？再坚持一下吧，快到了。”

梅琪深深吸了几口气，像下决心似的说：“没事，走吧！”

终于来到了一层，三人都觉得有些头晕，不住地喘着粗气。喘了一会儿，韩卫青慢慢推开安全门，往大厅里观察。

此时正值上午十点，大堂里进进出出的人络绎不绝，穿制服的保安背着手踱来踱去。

韩卫青说：“不行，这样不稳妥。咱们还是再往下走，从车库出去。”

他们不敢停留，转身顺着楼梯继续向下跑。

来到车库，穿过一排排的车辆，沿着车辆进入的坡道向上跑。过了防撞杆，发现面前几米之外便是宽阔的马路，“大裤衩”屹立在马路对面。

街上人头攒动，韩卫青把提包交给梅琪，梅琪接过来，三个人汇入人群，向北走去。

来到地铁站，梅琪停住脚步对两人说：“你们俩先回去吧，我现在去找一个人，他正好离这里不远，我把这三份合同给他看看，另外再咨询一下他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接着又面露歉意的对两人说：“我要找的这个人背景很复杂，他一般不愿意和生人见面。所以……”

两个人连忙说：“没关系，我俩先回去，你自己注意安全。”

于是三人在地铁站分了手。

节选自小说《有限合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