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邮局

时光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哪一个夏天里。我已经记不清了,仿佛每一年的夏天都是如此,院子里的植物又开始疯长起来,一层一层浓郁的绿色如同刷油漆般覆盖了这座穿越这北回归线的小镇。

当我在教室里靠窗的位置写着“太阳直射点越来高,在6月22日直射到北回归线上,北半球昼长夜短”的时候,夏天就仿佛沿着我写下的运动轨迹慢慢地降临到这里。我总是喜欢在写下这些滚瓜烂熟的答案以后,抬起头来,看一看天空,看看那光芒万丈的太阳,阳光肆无忌惮地铺在我的桌子上,每一个午后,当我趴在桌子上午睡起来的时候,这些光芒就会明亮亮地跌进我的眼里,带着熟悉地盛夏里熟悉木棉和香樟的混合气息。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些光芒来自几万亿光年以前的太阳深处,它们在到达地球之前或许已经死去很久了,我们所感受到的光芒或许只是一个幻影而已。可是那些温暖是真实的存在着的。是的,指尖触及之处,它们都真实的存在着。那些光,那些记忆,那些明亮的夏天。在很久很久以前。

我不知道很久之前究竟有多久,或许很久以前的自己真的没有对时间如此的敏感,只是那一个节点我依然可以在我的记忆里追溯到,如此清晰的就像风干了好多年的切片。细枝末节,却历历在目。

记忆的出发点在城南邮局,它坐落在这座小镇的西南角上,年代久远的几乎要忘记它的年龄,整个邮局里弥漫着一种木质纤维的特殊香气混合着浆糊的粘稠气味。外面翠绿色的邮筒显得尤为的斑驳。父亲告诉我只要将信投进去,就能到达想念人的手中。我将信将疑的看着这个庞然大物,想起了那些年还在热播的哆啦A梦的时光机。以至于很多年后,当我每当看到街角翠绿色邮筒的时候,都会有一种莫名的怀念。

父亲是一个邮递员,每天早晨,当我还在阁楼上半睡半醒的时候,他的自行车的铃声就会清脆地响起来,穿过这座小镇的大街小巷。他能熟悉地记着这个小镇的每一条路,每一户人家,甚至每一个门牌号码,他的岁月就这样绵长回转地萦绕在这座小镇上。一圈又一圈,一年又一年。

有的时候,我起的早,便嚷着要和父亲出去,父亲跨上他那样绿色的上面映着邮局专用的自行车,然后把我一把抱了起来。叫一声“走喽”,那时候,我便有一种欢乐的要飞起来的感觉。我坐在他车前的单杠上,有着开阔的视线,路边的凤凰花总是开的绚烂而又明媚,香樟树的气味有着清新而又好闻的味道,早晨的风扑面而来,打在脸上,一片清凉和纯净。父亲有的时候会低下头用他短而硬的胡须疼爱地楂我,然后彼此都笑出了声。

父亲去邮局取信,我便坐在车上等父亲回来,然后父亲带着我去送信。一条路另一条路,一个街坊另一个街坊,我的童年的记忆似乎就是这么构建起来的。在岁月里的路上,有着父亲经常哼着的没有词的老调子。

在此之后的很多年,我都保留着帮父亲送信的习惯,只不过不再是父亲骑着车带着我,而是那些信件父亲分我一小半,他拿着一大半,彼此单独地前往。父亲每次给我的那打信显然都是他精心整理过的,都是靠着自己的附近。所以当我每一次在父亲之前送完的时候,都会在他回来之后欢呼雀跃地向他骄傲,他也总是乐呵呵地笑笑不说什么,一直在很久以后,当我渐渐开始回忆过去的时候,才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只是年少或者童稚,无法理解那是父亲这么晦涩地表达爱的方式。

我依然记得那是夏天里平淡无奇的某一天,那明明是平淡无奇的,却又让我清晰地记得的那一天,如同从生命里特意抽离出来的,制成薄薄的切片,标注上日期和时间,藏在实验室的某一个角落,要用的时候,就可以拿出来回忆。我拿着最后一封白色的信笺一筹莫展,因为上面的地址在这里却无法找到,旧式的弄堂往往如此,如同迷宫般错综复杂。我尝试着喊着上面的名字“——阿凉”,黄昏的风把我的声音卷的很长很长,夕阳的光缓缓地下沉,把整个弄堂笼罩在橙色的光芒里。毛茸茸的光线,是与名字截然不同的温暖。

右手边的门,有着金属与木质的轻微摩擦,因为陈旧,打开的时候有轻微的“吱呀”的声音。少年从阴影中走出来,眉宇间在夕阳的光芒下更加的立体,白色的衬衫在若隐若无的风声里微微地蹁跹着,他抬起头来平静地说:“我叫阿凉。”

整个世界在一瞬间安静无声。

和阿凉熟悉起来的日子似乎就这样从一封封信件开始。他每次都很准时的开门,然后向我说谢谢。笑容明亮地就像夏天的阳光。那天傍晚我回家的时候才发现,原来阿凉住的并不远,只隔着两三户邻居。而我在那一天,却兜了一个大圈子。

仿佛到家就是终点,从右边的巷口走进来,沿着青石板路,低头避开了几户人家的衣服,一直记不清从右手边数第几幢房子,只是可以清晰地记住它的样子,然后就到家了。就这么远,从来没有去过更远的地方,对于自己来说,它们就好像另一个世界一样。就像,从自己家门口走过去,隔几户,就是阿凉。

在那些夏日深处的日子,我总是喜欢一个人坐在阁楼的屋顶上,看着漫天星星的样子,听着知了叫了一个又一个的夏天。从这个角度望过去,低矮的街坊里,一片颓唐。有的时候也会看见阿凉,他也总是一个人坐在屋顶上,耳朵里塞着白色的耳机,安静无声地像一幅画,可我总觉得缺少着什么,他的背影在夏天的夜晚被风吹的有一种模糊的错觉,很久之后,我才明白,那种感觉叫做孤独。

我踩着邻居家的黑色的瓦片,小心翼翼地走过来,他看着我并没有惊讶,只是摘下他右耳的耳机抬起头来轻轻地问我:“你叫什么?”我没有说话,只是递给了他一片叶子,他放在鼻尖闻了闻,然后笑了起来:“薄荷,很好听的名字。”

再次见到阿凉的时候,是在某一个夏天的下午。我从邮局拿着信件出门,低头慢慢地看着上面的地址,没注意到前面的路,只是在一瞬间觉得光线一暗,细微的刹车的声音隐隐约约地听得见,在慌张中或许是一种本能让我还是收住了脚,而信件却在洒落了一地。

“你没事吧...?”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

抬起头来,便看见了阿凉,跨在一辆单车上看着自己,穿着白色的衬衫,袖口微微地卷起,阳光穿过梧桐叶的罅隙把星星点点的阳光打在他身上,很温和的感觉。

“你怎么在这里?”忘记了回答了他的问题,自顾自地问了起来。

“寄信啊。”他回答地很简单,然后把落在他脚下那几封信拾起来递给了我,一边问:“还在送信?”

“嗯。”轻轻回答了一声。

“步行?”

“只在附近而已,不远的。”

时间仿佛慢慢凝固下来,像是突然间没了话题,自己和阿凉的熟悉也只有在见面打招呼上面吧。短暂的沉默像是横在自己与阿亮之间的巨大宇宙,寂静无声。拾起了最后一封信,看见了少年调转了车头。这时,风声穿过街道把梧桐树吹得哗啦啦地作响,叶子与叶子摩擦的窸窸窣窣里,我听到了阿凉的声音,格外地清晰。

“上来,我带着你吧。”

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跳上了车。带着小心翼翼地,忐忑不安地情绪,心跳像是加快了几秒,脸颊上有些发烫,还好阿凉没有注意这些,他把车骑得很稳,路边的风景慢慢地倒回去,辗转成了记忆。有风的声音,慢慢地吹响,在耳边唱着夏天的歌。

因为阿凉的关系,今天送完地格外地早,阿凉站在远处的树荫下面等我,很多时候,他就这样远远地看着,我每次走回去的时候,都会觉得他就仿佛被这个世界无形地隔开一般,背后是无边无际地孤单。

“这么慢啊?”

“要不你去试试。”不服气的口气。

“喏。”一瓶汽水,近得都快贴上了自己的脸,能感觉到冒出冰凉的气息。

一边接过,一边说了谢谢,冰凉的感觉沿着指尖渗透到血管里去。打开,然后就不顾形象地喝了起来,泡沫弄到了手心。

“走吧。”少年推着车,与自己肩并肩地走了起来。阳光将我们地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每到六月,在这夏天的伊始,我总是会莫名的回忆起那些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仿佛它们在我心中沉睡了一个冬天以后,开始慢慢地苏醒过来,一遍一遍地追溯那些旧时光,我和亦暖站在学校的天台上,看着夕阳慢慢下沉地样子,默不作声,我喜欢这时候的天空,橙黄色的,却是十分明亮的样子,偶尔有飞鸟飞过去,不急不缓地,划过天边的界限,那种孤独,让我想起了我在阁楼的屋顶上见到阿凉的样子。而亦暖总是专注地抱着她那本大大地速写本,在上面飞快的涂抹着,是那种绚烂而又颓唐的颜色。

“走吧。”她合上那本速写本,走向了楼梯,我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然后跟了上去,亦暖与阿凉总是给我一种很相似的感觉,他们的灵魂里好像都浸透着名叫做孤独的那种介质,与这个世界冷漠相待的时候,却又渴望温暖的感觉。就像此刻,我看着亦暖的背影被夕阳包裹的时候,突然间莫名的难过。

回到教室,人基本上走空了,我拿着书包,带起了教室的门,偶尔瞥见了新出的黑板报上的“高二”的那几个字,仿佛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尖锐地刺到心脏里去。走到传达室的时候,那里的老头叫住了我,对我说,薄荷,有你的信。

不用看也知道是谁的。白色的信封,干净而略有些倾斜的字体,我道了声谢谢,然后离开。阿凉每个月都会寄来一封信,准时的就像我在多年以前,送给他一样。我记得在夏天的尾巴上我从我家的屋顶走过来,递给他夏天的最后一封信。“喏,夏天的最后一封,送信的时候我忘在包里了,刚刚才发现的。”

“故意的吧。”他笑着说。

“才不是。”倔强地回答。

他把信件丢在一旁,也不去看它。我在他旁边坐下,摘下一片薄荷叶子放在鼻尖上闻了闻:

“不拆开看看吗?”

“我父亲寄来的,不看也知道写了些什么。”

“呐,收到信是什么感觉呢?”

“嗯,怎么这么问,应该...很平常吧。”

“是吗,我还以为收到信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呢,至少,我每次送信的时候,都会看见,那些收到信的人很开心的样子。像我就从来没有收到过,所以体会不了呢。”

“你没收到过信吗?”

“是啊,因为家人亲戚都在小镇上,都靠得很近,外面也没什么熟悉的人啦。所以从来都没有收到过啊。”

“哦。”少年默默答应了一声,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于是便不再说话,两个人坐在屋顶上,静静地看着天空,漆黑的夜幕上,缓缓浮动着的是一颗颗遥远的星球,从几百万年前的宇宙发来明亮的光。

第二天,依旧有很多的信件,只是再送完全部之后,还有一张被我紧紧地握在手里,那个熟悉的地址让我愣住了,下面的落款是少年好看的行书,阿凉。

——呐,收到信是什么感觉呢?

——是很美好很美好的感觉。

我边走便撕开了信封,里面依然永远只有一张明信片,很像他的风格,不会多言什么。那是墨尔本的雪景,温柔而轻盈地覆盖了一整座城市。背面写着:

薄荷,夏天应该来了吧。很想念呢。

在冬至的阿凉。

我抱着明信片,想象着阿凉穿着白色的羽绒服在雪中安静微笑的样子,踩在地球的另一根回归线上,想念着夏天的模样。模糊而又美好。

在我不经意的时光里,那些信件那些明信片逐渐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它们就像飞鸟一样,冬天的时候,从遥远的南回归线上迁徙而来,在某一个北回归线上的夏天的早晨落在我的窗前,那个来自少年的祝福,就这样慢慢地刻进我的生命线里,在遥远的旧时光里熠熠发光。

我把那些信件放在书包里,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拿出来看一看,在那个兵荒马乱的时光里,这些信就像是仿佛就是黑暗里唯一的光芒,以此安慰着我遥远的路途和梦想,我总是在晚自习的时候,放在一大堆书的最上面,这样一低头,就可以看到那一句,“在冬至的阿凉”,有的时候一直会盯着它发很久的呆,然后在抬起头来,白寥寥的白炽灯总会猝不及防地撞到我的视网膜上,在一瞬间刺得生疼。仿佛又回到真实的世界里一般,于是再次低下头去,写着算不出来的三角函数。

亦暖总是平静地在我身边画着画,那种苍凉而颓唐的感觉一直让我用语言难以描述。她是一个极有天赋的孩子,又是却也极端的任性。她的画册总是让我叹为观止,我常常在里面看着一个少年的背影,像极了阿凉的样子,那是她唯一一幅色彩明亮的画。

生活好像早晨随手按下的英语磁带,重复着循环,很多很多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我们也只能一手抚平着8k的试卷,在奋笔疾书间看一看太阳上升到了哪一个高度,计算着太阳高度角,再选择怎么调整着太阳能热水器,这样的问题一直充斥在我的生活里,在夏日里一直作响的电风扇下无聊而又烦躁。

中午的时候,我莫名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梦里我看见了阿凉以及那个有阿凉在的那个夏天。

阿凉有的时候也会帮我送信,骑着他的单车。那个夏天,我们似乎走遍了小镇的每一个角落。

在夏天结束的那一天里,在最后一封信送完的时候,阿凉侧过脸来问我:“薄荷,你有空吗?”

“嗯?”

“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尽管每天在小镇里走着,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但是从这样一个角度看还是第一次。视线被高高地拔起,小镇在自己的脚下渺小而又精致。而感觉自己触及到更多的还是一眼望过去蓝色的天空。西南角的山坡,算不上太高,却依旧可以俯视到整个镇子。山坡上开满了大片大片的虞美人,在阳光下是通体的红色,薄薄的,透明的。

“过来。”阿凉拉着我的手,将我带上去,男生的手仿佛永远要比女生高半度,不同的掌纹,沿着不同地方向延展着,手心贴着手心。

“应该是这里了。”

“什么?”

“北回归线。”他笑着,“在你的脚下。”

我们俩躺在山坡上,将手压在脑袋下面,身下是柔软而又顽强地青草,阳光覆盖在我的眼皮上,比起眼睛,有着猩红色的热度。“真希望这个夏天永远不要结束。”

“明天就白露了。傻瓜。”

“你才是。”

“薄荷?”

“嗯?”

“和你说件事情。”他停顿了一下,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我马上就要离开了。”阿凉抬起头来看着远方,眼睛里有着飞鸟的影子以及夕阳的暖光,“或许,这是我在这里的最后一个夏天了。”

“呐,薄荷,谢谢你。一直为我送信。”他看着我,然后轻轻地抱着我一下。我闻到了他白衬衫上很清凉的味道,或许是因为夕阳的关系,总是感到一种很温暖的感觉。“陪我去一趟城南邮局吧,我去寄信。”

我已经忘记了我当时的反映,只是觉得世界再次消失了声响,我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们一路走了过去,走的很慢,现在想起来像是拉长的慢镜头一样,仿佛脚下的时光,每走一步,夏天就会消失掉一点儿。阳光透过梧桐的枝桠的切割斑驳地打在那个大大的邮筒上。

“给我写信好吗?”

他笑了起来,然后看着我,认真地点头,说好。

......

醒来的时候亦暖在写着信,洋洋洒洒地写了很多,她总是这样倔强地干着自己喜欢的事情。我看着她,想象着阿凉是不是也会这样忙里偷闲地给我写明信片。

——亦暖,你也一直在写信吗?

——嗯,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就像那个夏天,我和阿凉。

高二的那年暑假,我照例帮父亲送着信,父亲有事,便让我拿着钥匙去了领取信,我看着城南邮局,好像自己很久都没有来过了,翠绿色的油漆好像勉强刷过了一遍,门口永远停着属于中国邮政的几辆车,去这里的人零零散散地也没有以前多了,还有那个大大的,翠绿色的邮筒依旧在那里,只不过,我再也不会把它当成时光机里。它就仿佛是一个这个小镇脱节的地方,当周围的高楼大厦在迅速发展的时候,它依旧像一只慵懒的白猫一样蜷缩在冬日里温暖的阳光之下,什么也不做,眯起眼睛,安静地注视着这个世界。

我走过去,看见了亦暖,她站在邮筒前面,手上拿着信,在塞信口处停留了好久,然后在慢慢推进去。然后离开。那个背影让我看到有一瞬间的心疼,几步之遥,我没有走近,我害怕打破了那份宁静,应该是寄给想念的人吧。

我拿着钥匙打开了邮筒,那里面只有两封信,都是我熟悉的,一封是我的,还有一封是亦暖的。

绕到亦暖家的时候,她正在画画,画面上是很大的暴雨,雷电交加着,天空是是低矮的天灰色的云层,雨水冲刷着城市,凤凰花落了一地,破碎而又凌乱。雨水落在地上,溅起模糊的光。

亦暖看着我时有点惊讶。我笑着,然后将信递过去,然后说,亦暖,你的信。

“我刚刚看到你在邮局了,也是在寄信吗?”

“嗯,不过已经收到了。”她扬了扬手中的信封。

“嗯?自己寄给自己吗?”有些疑惑不解。

“我只是想哥哥了而已。”亦暖低下了头,像个犯错误的孩子,“哥哥每个夏天都会给我寄信的,寄好多好多,每当那个时候我总是很开心,虽然我和哥哥不在一起,但是每当收到他的信的时候,我就觉得我们还在一起一样。后来哥哥离开了,就再也不会寄信给我了。所以每次我想想哥哥的时候,我总是自己去寄信再寄回来,这样,就好像哥哥还在我身边一样。”

她说话的声音慢慢地带着哭腔,眼睛红红的,我从来都没有看过这么脆弱的亦暖,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能上前轻轻地拥抱了一下她,

——没事的,亦暖,你没事的。

——薄荷...其实你是认识他的,他的名字叫做阿凉。

那一刻在我心中像是有什么轰然倒塌的声音,仿佛先下去了一大片的空白,我想起了亦暖那一页页的速写,那些课上写着大段大段的信,那种站在邮筒前悲伤的样子。

“薄荷,那是他最后一个夏天,他要我一直帮他写信,因为他曾经答应过你的。薄荷,谢谢你,他说那是他生命里最美好的一个夏天。”

我就突然间丧失了语言,那一刻,我只能紧紧地抱着亦暖,任凭泪水肆意的流淌。原来除了我那样单薄的想念之外,还有一个人在岁月的深处,承受着更大的痛苦与绝望,而我每一次拿着阿凉的信的时候,却不知道另一个人也在注视着自己的快乐与悲伤。

“对不起,薄荷。原谅我没有告诉你。”

闭起眼睛,我又想起了那些沉沉的夏天的夜晚,闻到了那种熟悉的薄荷的香气,想起了你温暖而又干净的微笑。

呐,阿凉,这个夏天已经很深很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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