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在北京,我们才能认识彼此。”
炒鱿鱼的日子里必须有一场像样的大雨才够味。
正如此时。
我抱着常用的办公用品,站在公司大楼门口。
一个坐垫,一个抱枕,还有无数小女生的化妆用品,及一堆平日里不曾看过却乐此不疲去买的书。
实在不懂自己干嘛没事带这么多东西来公司,这下可好,全部要搬回去。
大雨落在头顶的挡风玻璃上,噼里啪啦的。
靠,没带伞。
不过有伞也腾不出手去撑吧。
不是说好的阴天吗,这突如其来的暴雨是怎么回事?庆祝我被炒?
雨丝毫没有停下的趋势,但倘若就这样站着前东家的大门口,得有多尴尬啊。
我拿出电话给大浩拨了过去。
大浩是我的男朋友,准确的说是未婚夫。他是典型的IT理工男,也就是传说中的直男癌晚期病患。
早在半年前我们就已经见过了彼此的家长。
而我的家长对他的评价是:很老实,值得托付。
不是很好,也不是很帅,更不是很有钱,是很老实。
老实能当饭吃吗?
电话接通。
“我被开了。”
“啊?为什么?”
“裁员。”
“那怎么办?”
“我要是知道怎么办给你打电话干嘛!”
“要不你先回家吧,我现在手头还有些忙,等我回家后再好好说。”
“我没伞。”
“要不你在地铁口买一把?我给你报销。”
我径直挂了电话,什么叫给我报销,老娘是没钱吗?
我看着外面奔跑的甲乙丙丁,心想这些人是不是有病,不会等雨小了再走吗?
不过再一想,至少他们有奔头,知道去哪,而我呢,失业了。
算了,跑就跑,谁没淋过几次雨。
跑之前,我还不忘朝老东家比出中指。
我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农村女孩,一个拼二代。
我没有高学历,没有社会背景,没有钱,我有的就只有我这么一个人。
我来北京三年了,也被北京虐了三年。
三年来,我住过地下室,住过工地预制板房,还蹲过地下通道睡过公园。
因为毕业,我不好意思向父母开口要过一分钱。
交不上房租的时候,我就着五毛钱的馒头和清水煮面配老干妈一个月。
但这些,真的不是我来北京前所渴望的生活。
哪怕到了今天,我不过也只是一家小公司的普通职员,拿着扫大街的薪水,做着日理万机的工作。
更重要的是,一小时前,我还被炒了!
来北京之前,父母都告诉我大城市有多么多么好。
朋友和同学们无一例外都是在夸自己有勇气。
实际上呢,那些夸过我的人。
早就在家乡买上了房开起了车。
我想起拿到毕业证的第二天,我揣着兜里辛苦积攒的2000块钱。
一路从最南方到了北京,跨越大半个中国。
来之前,我告诉自己,学好了知识,挣好了钱,回去给爸妈长脸。
但来了之后呢?
这座城市,明明是中国的首都,我却感受不到一丁点的归属感。
这里的人,明明说着普通话,但浓烈的东北口音却让我听的一脸懵逼。
这里的薪资,明明是家乡的几倍,但还是付不起高额的房租,更买不起房,拥有不了一个家。
我狼狈地逃回了出租屋,早已分不清楚脸上的水,是雨还是泪。
屋里稀稀拉拉的几件家具,仿佛也在讽刺我的可笑。
顾不上湿漉漉的身体,哗的一声,我的眼泪止不住的喷涌而出。
去他妈的梦想。
此刻,所有的梦想都与我无关。
什么杜拉拉、什么俞敏洪、什么成功学,谁说过努力就能成功?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听到锁悉悉索索的响动,我知道是大浩回来了。
但此刻,我仿佛失了魂一般蹲在墙角,顾不得去看他。
几个呼吸的时间,大浩飞也似的跑了过来,抱着我,问我怎么了。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脾气,我用力推开了他,眼泪不争气地再次留下。
“我准备回家了。”
“你不是已经在家了吗。”
他试图再次抱过来,我依旧把他推开。
“我要回家,家乡的家。”
大浩一愣,似乎没料到我会这样说。
但他接着说道:“不就是公司裁员嘛,这在大城市很常见啊。”
他的话,仿佛戳到我心底最不愿揭开的角落。
“大城市大城市,大城市有什么好的!
我已经受够了每天挤一个多小时地铁。
受够了工资的三分之一都要用来交房租。
受够了一天要吃两餐外卖,还要盘算着不能点太贵。
受够了连看一场电影都觉得奢侈。”
一边说着,眼泪也止不住地往外流。
大浩似乎被我的话怼到,在一旁静静看着我,不知道如何接下后面的话题。
他知道我说的都对。
半晌,他看着我,问我:“那我呢?你回去后,我呢?”
我知道他的意思,试图用我们之间的感情来挽留我。
但有些话,在开口的瞬间就已经后悔。
“我们,分开吧。”
我从来没和他说过这两个字,我知道,那一刻他是真的相信了。
看着他在一旁不知所措,我继续说。
每天在地铁上看到那些乌泱泱的人群,在这个城市,有那么多优秀的年轻人,也有那么多疲惫而不甘的眼神。
我常在想,他们之中,谁才能成为最后的赢家呢?
又有几个人能够最终熬出头,飞上枝头变凤凰呢?
曾几何时,我们看着金字塔的顶端,可在攀爬的过程中,我们一次次跌倒一次次滑落。
我真的好累,让我回去吧。
大浩几欲张嘴,但都被他咽回了腹中。
我知道他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从来都不懂得如何安慰我。
我想起有一次因为工作非常难过,一个人闷闷在客厅喝酒。
大浩傻了似得在旁边,看着我一瓶接一瓶往肚子里灌,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最后于心不忍把我剩下的酒一口气全干了。
我当时又好气又好笑,不会安稳我就用这样的实际行动来保护我。
这不就是我当时看上他的原因吗?
一时间我心软起来,告诉他,我去洗澡了,今晚你睡客厅吧。
大浩没有吭声,意味着没有拒绝。
夜里,我躺在床上,看着空荡荡的天花板,怎么也睡不着。
一旦有了要回家的念头,我便如何都挥散不去了。
我甚至开始幻想,回家后亲戚和朋友会怎么看我。
一个在大城市待不下去的人,指不定怎么被家乡的朋友嘲笑呢。
想到这里,再也睡不着了,我走到窗口,望着窗外的夜景。
明明已经夜深了,但对于在北京的我们而言,夜晚不过只是白天的延伸。
此刻还有多少人正燃烧着自己的一切,在点亮这座城市。
但城市的繁华,却并不属于他们,包括我。
是啊,北京这座城市,太忙碌了,从来都无暇顾及过我们的好奇眼神。
大概是察觉到了我还没睡,房门开了,大浩站在门口。
“我想跟你说会话。”他对我说。
“你说吧。”
“别走了,哪怕因为我。”
我有些好笑,但还是假装生气地问他。
“你有什么值得我留念的?”
大浩支支吾吾半天,说:“我们,还没有过上想要的生活。”
这句话,把我的记忆唤回到了刚和他交往的时候。
有一天晚上,我们对着望京SOHO大笑,看着眼前的巨蛋,许下了自己的梦想。
我们说:
只有在北京,才能通过自己的努力去到五百强工作,不用回到家乡为了一个所谓的公务员让父母甚至亲戚为找关系操碎了心。
只有在北京,才不必担心出租车绕远路,甚至遭遇黑心司机的不公正待遇。
只有在北京,才能一步一步的去认识更多优秀的人,而不是靠关系去建立所谓的人脉。
最最重要的是,也只有在北京,我们才能认识彼此。
当时,我们意气风发,也许下自己的爱情诺言,承诺要一直在一起。
大浩的声音,重新将我唤回到当下。
“是的,我们要盘算着薪水才能做一些娱乐活动。
我们每天经过城市最繁华的商业区,但那些设施可能和外面都毫无关系。
我们总是对着那无穷无尽的新演出新餐厅行行注目礼。
我们也习惯了七点钟起床挤地铁九点钟打卡上班,六点半下班八点钟才吃上晚饭。
而彼时朋友圈里生活在小城里的同学,可能已经打起了麻将做起了桑拿。
但我们就要退缩吗?”
要退缩吗?我在心里问自己。
我看着大浩的脸,想到过去无数次在即将放弃的边缘,我们彼此扶持。
所有的困难,不都安然度过了吗?
大浩说,我们彼此陪伴,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呢?
我们结婚吧,明天就领证。
我的眼泪再次奔涌而出,向大浩的怀抱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