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 | 王學藝
秋天来了,吃上霜打红薯叶时,红薯也就长好了。
人们拿铁叉把红薯从土里翻出来,干累了随手捡一块,指甲扣掉外皮,张口一咬,红瓤的,白瓤的,甜丝丝,脆生生。
红薯出来后,部分拉进小麦刚窜出头的田间擦成薄片,部分拉回家窖藏。
擦红薯片场面是热烈的,秋日温暖无际的原野到处是人。搬小板凳坐红薯堆旁,长条木板中间开口处装着锋利的刀片,翘指摁红薯在上面来回推擦。“嘶啦嘶啦”薯片梭般窜进板子下的荆篮,再被天女撒花般分散开去。阳光下湿薯片在空中翻飞着,纷纷跌落在高低不平的坷垃上,随后再把粘连一起的分开,风吹日晒一两天身子就卷曲了。
这期间遇半夜下雨就不好玩了。美梦正酣被紧急轰起,全家男女老少齐上阵,癔儿八症拉起围上荆笆的架子车,黑灯瞎火叮里咣当往地里跑。红薯干在朦胧夜色泛着白点儿,可怜巴巴的样子,拎起篮子雨口夺干。一篮篮哗啦啦倒进车厢,装满拉起就往家回跑。
秋雨一般来得不那么陡,尽管零星滴些也能把全收回家。次日瞅着满堂屋劳作成果,没睡好欣慰。到屋里就不慌忙了,再一篮篮吊到屋棚子上。乡下的屋顶都用檩条搭一层,铺上高粱杆,这是红薯干最理想的归宿地,通风透气不易受潮。
红薯窝头你没尝过大概也见过。
红薯面为红薯干磨来的,捏窝头吃筋道可口。馍窝里放捣碎的辣椒、蒜汁、香椿芥末,托手里掰块蘸嚼,那叫一个口齿生香,回味无穷。
红薯面窝头做饸饹非常奇特儿。选粗长木头,中间挖拳头大小圆洞,底部有铁片上冲满筛眼。再削出和圆洞配套的圆木塞。这物件似家庭压水井,不同是木塞在木杆三分之一处。刚出锅的窝窝头很烫,甩着手往圆孔摁入两三个,掌压杆的人下压,窝头挤成圆条流下面的高粱秆筐里。
盛一碗拌上蒜汁、辣椒或香椿,入口那叫一个筋道舒爽,保证你尝一次百辈子想着。
新出的红薯除进地擦干外,一部分下地窖存储。地窖有四五米深,口小底大,地上有人一篮篮往下送,窖里有人码放整理,冬天用来慢慢消遣。
冬季做饭把红薯扔进地锅洞,风箱呼嗒呼嗒,烈焰舔着锅底,边加柴边挨个翻动。
“噗嗵”烧熟的红薯被铲出,急头瓜脑吃的孩子慌忙去拣。刚出炉的红薯很烫,他们左手扔右手,右手扔左手,嘴里吸溜着凉气,一路小颠儿跑𨳿去了。
待红薯吃完,小手也早成黑爪子,稚嫩小脸被红薯涂抹得像花猫儿。
地窖里拿红薯一般让孩子下,大人把绳子对折,从背后兜住孩子两边腋窝处,小孩抓紧绳子,被提溜到窖里。红薯洗净剁块煮成汤水,乡亲们端着海碗蹲街边吃,路过的爷们儿问吃啥饭呀?吃饭人龇牙咧嘴戏言:“没耳朵扁食!”
没耳朵扁食指红薯块似饺子无边缘,自嘲日子过得不赖,好吃不过饺子嘛!
冬闲,乡亲们开始摆开阵势做粉条。成堆红薯倒进巨大水池洗净,用喂牛捞草用的大铁笊篱,把红薯投进磨渣机,有人把渣浆送进吊在大锅顶上的十字木架布担里,有人端着盆子间歇往里倒清水,有人抓着木架醉酒般不停摇头扭腰。浆水“哗啦啦”滤进大锅,渣浆分离是做粉条重要的工序。
随后,再把浆水灌进绑着四角绳索的小布担吊起,白布兜架满院子,等水控干,凝结的即粉芡了。粉芡碎块置缸里经硫磺熏,几天后再为粉面。稀释后一帮大老爷们儿围着大缸盆转圈,捣揉均匀性上半天,一团团送入带漏孔的大铁瓢,掌瓢人用手帕把瓢把绑手腕上,捶打边缘特意设计得平面,粉芡拉着长条流进沸腾得热锅。有人坐锅边拿两尺长筷子,不停地捞粉条过凉水,至此做粉条大功告成。
如今,我们把红薯当稀罕食物,岂知故往多少岁月,它可是祖辈不离不弃的主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