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牵挂,静寂无声

我的外婆

      离家的脚步 渐行渐远

      淳朴的乡音 清晰依然

      走过了岁月 千回百转

      无尽的思念 一生相伴

       __《故乡的原风景》

在那个遥远的故乡,有一位老人,手中抱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婴儿肚子饿了,啼哭不止,她情急之下,掀起自己的衣服,把那早就已经干瘪的下垂的奶,伸进婴儿嘴里,婴儿就停止了哭泣。

那个啼哭的没有奶喝的婴儿就是如今的我。外公外婆养育了我八年。时光如水月如梭,村还是那个乡村,路还是那条石头路,井也还是那口老井,外婆却早已不是记忆里的外婆,她满鬓斑白,发色如雪。外公也不是当年那个外公,五年前他上山砍柴被毒蜂蜇瞎了一只眼睛,瘦骨嶙峋。

在那个贫瘠而疮痍的山村,那个布满青苔的石头路,那些颓败的残墙黑瓦,那个饱受侵蚀的木头柱子,那个有着百年历史老木头房子里,曾经儿孙齐聚,充斥着欢声笑语,也夹杂着厮打怒骂,如今,都走了,离开那个穷乡僻壤的土地,只剩两个老人,和一条狗。

不对,只有两位老人了,狗早就消失了。有一年,陪伴了他们多年的看家狗在外头游荡,一个狗贩子骑着一辆摩托车,提着条皮鞭,拎着个麻袋,把狗抓走了。我外婆,那个七十多岁,年迈的外婆,闻风追了出去,沿着轮子碾压的方向,一直追,一直追,也不知走了几里路,追到另一个村子,回到家时,天都黑了,最终还是没能追回那条狗。

这是我过年回老家,听外公像讲笑话一样讲给我们听的。他愤愤地说:“这个死老太外婆,为那一条狗,跑几里路,值得吗?”

在外婆眼里,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有一年,春茶大丰收,许多茶场都在招农村妇女去采茶。我外婆,背着个大背篓,跟着那群妇女坐了三个小时的大巴车,去另一个山村采茶,一天几十块。吃在山上,睡在山上,一连几个月。就在那年,我结婚,只在男方办了酒席,外婆缺席了,因为那时她正巧带病在身且路途遥远。

待到过年,我回家看她,她偷偷的把我叫进房间,从抽屉里找出一个红布包裹着的盒子,小心翼翼的打开,里头,露出一枚精致的金闪闪的戒指。她说:“你结婚,外婆没来参加,一直是心里的遗憾,外婆不会赚大钱,这是我采茶叶赚的一点钱,给你买的金戒指,戴着,以后要好好过日子。”

那一年,我怀孕。生产前的几个月,特地给我打来长途电话,说让我婆婆家不用准备鸡,我坐月子的鸡,她来养。她说,在山上放养的鸡好吃,有营养,肉又滑,吃了不腻。于是,买来几只小鸡仔,每天早上,提着沉重的鸡笼,从村头走到村尾,经过小路,绕过小桥,把小鸡们放出来赶到一座小山岗上觅食,傍晚,再把鸡仔们一一赶进笼子提回家,她就这样,日复一日。有一回白天,我给外婆打电话,外婆匆匆忙忙的说两句话就挂了,她说:家里突然下暴雨,我拿着伞,不方便接电话,我去看看那些鸡…

想着她撑着伞在暴雨中步履蹒跚的样子,我在电话那头,泪泉如涌。直到我生产,鸡养了两个多月。坐月子期间,那些外婆托我妈带来的鸡,我通通吃的一干二净。那些鸡汤,盛满着外婆对我的浓浓牵挂。

这就是我外婆,淳朴、善良、勤劳、节俭。一辈子停辛伫苦,为的都是她的儿女,她的后辈。他们不停地劳作,为的是减轻孩子的负担,他们生病不敢告诉儿女,为的是不想让他们担忧。他们这辈人,一辈子都没享过福,一辈子都在辛勤耕作,不求回报。

我常常,想念他们,没来由的想。可,想又如何。自从八岁以后,离开他们,被接到自己家,便不再独享外婆的温暖。学生时代,每年的寒暑假,都会去外婆家,采野果,拾稻穗,忆童年。后来的后来,上大学,工作,结婚,生子,离他们,越来越远越远。只有逢年过节,匆匆忙忙的回到老家,要见亲朋,会好友,留给他们的时间也就一天两天而已。

诚然,外公外婆是最喜过年的,儿女们,子孙们这时候,从四面八方喧嚣的城市回到家乡,灰暗的木头房子仿佛在那几日就有了生气,杀鸡,宰鸭,孩子闹腾,家常理短,他们二老忙里忙外,心里却乐开了花。

伤离别,却又离别。过完年,孩子们陆陆续续的离开,要走的前夜,二老翻箱子捣罐子,把平日里山上采的,地里栽的制成的杨梅干、酸枣糕、笋干、腌菜、新鲜的蔬菜瓜果都一一装进袋子等着第二天让孩子们带走。

这些年,村里回城的车一直只有一天一班,早上六点开。外公外婆第二天清晨四五点便悄悄起床准备早餐,外公烧火,外婆煮菜。电气化的时代,他们用不习惯电器,仍然用着最原始的灶台,平日里柴火用完,外公得走到很远的山上砍柴。

外婆跟外公,这些年,无数个清晨,佝偻着身子,站在那个村子巷口,对着蜂拥而来,又将绝尘而去的孩子说:“多住一天吧,再住一天吧。”顿了顿又说:“唉,路太远,乡下也没什么好吃的,也没地方去玩,你们有空再来,我老了,走不动了,等有机会再去外面的世界看看。”而后,恋恋不舍地目送孩子们上车,车轮缓缓启动,越驶越远,那两双下垂的干涸的眼睛目送着,目送着孩子们离去的背影。等车开远了,他们搀扶着走回那个空荡荡的诺大的老木头房子,满眼落寞。都走了,又空了。

他们的苦苦守望,换来的不过只是偶尔电话里的嘘寒问暖和逢年过节才有的相聚。不是不孝,而是那个山路盘旋的乡村,孩子们回去早已住不惯,他们已老到不愿再流离奔波离开故土,唯有守在那套老木房子里顾影自怜,弓着背,弯着腰,不停的劳作,借以消磨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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