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热闹

乌沉沉的积雨云低低在半空翻涌,风从远处的山上吹过来,拂过屋脊,拂过稻田,拂过树梢,掀起我们的孝衣,几丝秋凉乘虚而入。雨似乎吊在我们头顶,随时会落下。

匆匆,就到了吉时,宰杀了备好的公鸡,拔干净毛,摆上了祭桌。下跪,叩首,长哭声中,黑色的灵棺、五颜六色的花圈装上了大卡车。

一盘鞭炮炸响,烟花尖声鸣叫冲入云宵,哀乐齐奏,外家长孙撑起大大的凉伞迈步开道,我们这些直系亲属拎着草把一步一步沿着新修的快速路前行,灵车在短短的队伍最后,缓缓跟随。

沿路隔十米摆放着亲友赠送的烟花、鞭炮,专人负责燃放。当我们慢慢经过一户户人家,一户户人家早预备好了长长短短的鞭炮,在我们靠近时点燃。群山环绕,烟花爆竹的声响与回响交汇在空中,震耳欲聋。

因为疫情,一切从简,新近流行的攀比之风被扼杀于无形,如租白色充气球,请盘鼓队、渔鼓队、歌舞团等项目全部摒除;绝大部分传统丧仪如唱歌安魂、烧香、拆寨、兜粮、拖懒婆娘、两条游龙送葬等项目也取消了。唯有乐队到最后一天早上才请来奏乐,伴着爆竹烟花吹吹打打。且听一听吧,后疫情时代,这葬礼唯一且最后的热闹。

转过一个又一个弯,上了一个又一个坡,曾经觉得遥远无比的十里路,也就这样一步一步不知不觉走过去了。终于,到了公路的尽头。灵棺被移至青壮劳力的肩上,走过一段狭窄的塘基,下过几步陡峭的土坎,穿过三块平整的黄豆土,越过几分长满丝茅草的荒地,便到了姑父永久的家了。

一棵大树下,生死坟圈早已经建好,环形的豪华墓碑上,姑姑的照片还留着她清晰的笑。那一方新挖的泥土堆在她的坟上,从这一刻起,姑父的红色名字将被黑色墨汁填满,青山独守十四年,姑姑将永不孤单了。

我看着他们互相招呼着小心着,将绕了灵棺好几圈的绳子慢慢抽走,脑海中浮现的全是姑父往昔笑貌:小时候跟在妈妈身后去姑父开的代销店,冬天姑父总会塞给我一把糖果,夏天姑父总给我一支雪糕;过年时给姑父拜年,姑父特意留给我们狗肉和红包;爸爸生病时,姑父发话,让每家凑两千块给妈妈;我家新房入伙,姑父一大早骑着自行车带着粮米木材到我家,并且要求妈妈,这是爸爸去世后的第一桩喜事,一定要把亲戚朋友都叫来热闹热闹......

我看着他们喊着号子,将姑父慢慢放进那一方小小的洞穴,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让我又湿了眼眶。姑父和爸爸一样都是急躁性子火爆脾气,但是,两家蜜里调油处了几十年。如今,姑父和爸爸在另一个世界重逢,想必仍会互相照应着吧......

送这最后一程,除下孝衣,看最后一眼,我们就要转过身去,不能再回头啦。几米长的红布搭在表哥表姐全家人的头上,一切又是新的开始,姑父姑母自有清风明月长相伴,我们也有三千红尘相挂牵,俗世凡念里滚打。

回到姑父姑母抛下的家,孝家顶着红布鞠躬答谢,除却红布,主事人宣布早饭开始。吃完这顿饭,亲友们各奔东西。大表姐远嫁上海,二表姐打工浙江,三表姐广东谋生,表哥云南开店。离别时分,表哥表姐抱头痛哭。父母健在,兄弟姐妹尚有共同的家园。父母故去,四散五方的兄弟姐妹就只有各自茕茕啦,尽管交通发达,通讯方便,再难有机会如此齐聚一起。这何尝又不是他们最后的热闹?

常说人与人的缘份由天注定,生命的最终是离别,就好好珍惜在一起的日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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