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记得四月底的某个早晨,郊野园区,天气晴朗,太阳初照,碧空如洗,蔚蓝的长空似被老天爷提着满桶水冲洗过,白云都被冲跑了,留下零星几条狭长的棉纱似的云,徒生叹息云的世界倾颓遁去。
而今天早上,适逢周六,静谧的园区,天刚蒙蒙亮,灰蓝天际有些紫灰的云,可能是五点左右下雨的原因,藏在樟林里的众鸟乱了分寸的狂叫,有种失魂落魄感,许是昨晚淋了一夜雨的缘故,那是一夜疯狂的暴雨,它们能承受多少?
中午十二点四十分,天空上有很多乌云,像是蘸满了淡墨的棉花团,一个挨着一个粘在天上。忽的起了一阵大风,吹得窗棂嗬嗬作响,樟树林像舞狮的头乱摇,呜呜,呯,嗒,呜,大风所过之处必会抓住什么东西,再恶狠地抛出去,弃在地上。当一阵风吹过,那一排樟树林成了绿色的长钢琴,翻滚起伏的树冠和枝叶就是琴键,过路的风就是琴师,正陶醉似地弹着,发出清脆的呋呋的声响。有时樟树像是与风跳舞,夸张的动作,惊惶失措,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有时樟树像穿了绿袍衣,在风中飘拂,树冠下伸出许多小手,左右摇晃,似小儿戏耍拍手。
太阳出来露脸,不过十来分钟。风使乌云团结起来,吹得小块乌云聚成大块,赫然似乌云城邑。大朵的乌云遮住了太阳,每隔十来分钟,云移太阳出,而后继飘动的云又遮住了太阳。云在飘移的时侯,总是有漏隙,这空漏之处就是展示细密阳光的窗口,所以天气才是如此阴晴不定,在每分钟,每一个时辰,每一天。云是飘流迁徒的部落,不羁的浪子,想要驾驱云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连太阳都要看它的脸色。所谓牧云只是浪漫的幻想罢了。
风把云的轮廓吹走了,天上剩下一样姿态模糊的云,像蒸茏里蒸化的糍巴粘粘地融合于灰蒙天幕,分不清哪是云哪是天。
云与墨有亲密的关系。以前画国画的古人想必从观云和观景物的影子而得到水墨画的启示。特别是观云,云有明朗的如卷如舒的白云,写意渲染畅酣的乌云,有欲下不下的雨云,有千姿百态的行云,有深暗滞重的夜云,有破晓黎明的晨云,有夕阳西下的火烧云,拥星拱月的静谧的灰云。类别不多,但因时因地形态不同感触也不同,可谓千变万化,颇能给画者以启示。其实要看水墨画,不用买,老天帮我们收藏着,抬头 就可以看水墨的云啊,免费的,既不会涨价,也不会跌停。留心看时则有,不想看时就不看。观或不观全无挂碍。
常观白云,清,雅,纯,久之近仙。常观墨云,阴郁,滞重,湿朦,感怀致思,久之近哲。常观云者,心胸,眼界会开阔,有大局居之。古之士者,可能深有体会。于今日,常看远看云,也许对预防近视和渲泄郁闷情绪有好处。云儿也是一药方矣。
下午五点半左右,东边是白云的阵地,西边是乌云的阵地。 东边白云横着飘,西边乌云纵着行。起初东边的白云和西边的乌云各居一隅,两不搭界。但云总要飘移,东边似大陆城堡的乌云,有些脱离乌云城邑,薄薄的几朵开小差偷偷飘到白云那边去了。白云的阵营其实很精彩,万象纷纭,好景迭出。有的像奔驰的白马,尾部刚好缀着淡乌的薄云。有的像出港劈浪而行的轮船,船底部刚好有乌蒙的狭长的云衬托着,就像行驶在波涛中。有的像深海潜游的鲸鱼越空而过。它们排着列队,御风而行,各自显出逍遥浪漫,壮阔或不羁。但诸云的形象保留不长久,在慢慢地行走中就悄然变了形。而西边的云之大陆虽然有叛逃者,但总体还是保持浑沌大陆城邑模样,体型超大。在慢慢地移动中,时而遮敝太阳,时而放出西坠前最后的烈阳。
东边的白云在飘移时,露出的蓝色天穹上会赫然出现半边纯洁高雅的月亮,像斜切一半的宝石嵌在湛蓝的天上。此时纵行西边的乌云像巨大海龟慢慢爬着,它的尾部刚好遮住西沉的太阳,其云后部位逼出明黄的亮光。乌云的先头部队与横冲在前的白云前锋狭路相遇,这一纵一横总归是要相遇,交锋的。乌云冲到白云下面遮住了白云,又和白云纠缠不清。
这云是一层一层的,一层乌云之上必有一层白云,在移动中露出纯白的头和脸。奇怪的是白云似乎高雅清傲,必不会去遮敝乌云。像这样白乌对冲多了,白云和乌云像吸附在一起,一同飘向远方的天际,从远处看来灰蒙一片,白云乌云混沌一体了,看上去是乌云占了上风,但也说不定,站在地上的角度是看不见乌云之上的白云的。东边的和西边的云继续冲撞融合,相互怀抱着,一同堕入灰暗的天际。那些残余的乌云变得更朦胧,像是绒绒的苔藓,洼野,或湿地紧凑地窝成一团,继而填满半边天穹。过了一会儿,天空渐变成深沉的蓝灰色,夜幕已然降临,乌云和白云都失却了它的本色。
二
夏天的云是绵白的天城,是各各不同而擅于瞬间渐变的天城。明知它虚无缥缈,还是忍不住多看几眼,只为它的壮丽且辉煌的雄美之姿。云,立体有厚度,是天神与风的雕塑杰作,这是永不止息的创作,从初形到成形再到遁形,或融入其它的云,再也没有比这奇妙的变动不居的雕塑作品。如果用时髦用语来说,云是老天充满生活气息的行为艺术,很先锋,很前卫,又平易近人,妇孺皆知。
夏云远看像一堆发着白光的棉花糖软雕。从公司通勤车玻璃窗往上看,像悬挂在天上的多边形或不规则的白色椎体,有的像吊灯,有的像脱离旋转木马的白色动物。看到它的如同石膏的立体多面,感觉就有了重量,虽然在天上,却也担心会不会掉落。有点杞人忧天,这是因为看的角度不同,观感也不同的原因。我想如是一个科幻作家,如果有了刚才的观感,兴许会创作出一篇悬念迭出的科幻惊悚小说吧。
晴时云的颜色是灰白,奶白,亮白均有之。下雨前有灰朦乌黑乃至黑色的云,落日时有淡乌和乌紫赤红的云。日初升时有灰紫泛红的云霞穿插着,交织着,横于天际,像是匆忙织出的锦缎罩在喷薄而出的初阳上。日出后有金光四射的云 。由此看来,云还是擅长变换色彩的魔术师。
白昼的云是仲夏夜的魔法公主不停变幻她的倩影靓姿,时而像不停追逐的勇猛动物或武士,时而凝神肃穆如巨人的城堡,时而纤秀婉约如仙女,清辉羽翼展翅,飘拂天际。夜晚的云是秋冬的王子淡定漠然,其阡陌纵横豪迈壮美也掩盖不了他的静廖和落寞。这种静默像是与强敌血战后的沉思和自省。因此显出一份孤寂和清傲,即使是夕阳余晖给它批上璀璨多彩的紫红英雄袍,它也若心如止水的歌者淡然看着落日消遁。
我往园区看去,落霞的云也如日出之云一般壮观,夜幕下的园区是忙碌的,夕阳的金色暖流印在大楼清冷的玻璃窗上,爬过发运包装工人的汗水头脸,梳理着绿色樟树茂冠的一角,给她盖上橙黄的邮戳,跳跃在物流货车的车窗上,有一种别样的美。
云的主色是白色,白色是七色之主,七色混合则化成白色。刚收住雨的云才从乌云变幻成白云,似乎挂着水朦的味道,恰巧太阳一照,云端下就会生出一个弧形的彩虹桥,像小孩淘气地伸出小脚。在饭后午休时于园区的大门前曾看见过这样美而罕见的彩虹,当时想用手机拍下来,可惜拍出的彩虹淡而无色。便在心间永远记住这个美好的瞬间。不知这算是风景吗,且记之。
夜晚,乌云聚集,园区下起了雨,虽然是急匆的阵雨,却也下得酣畅淋漓。此时淡灰且黄如汤药的天空夹杂着灰蓝幕纱,天和云融于密雨中成一色,分不开彼此,只听得雨的嘈杂纷纭不绝于耳。雨前的云如海市蜃楼悄然翻滚远去,有时仿佛泼洒在宣纸上的水墨遽然渲染到天际。一片云管一片天,东边雨云西边晴云是常有的事。在辽阔的天穹下,我们每个人都头顶着一片云,我们要做顶天立地的儿女英雄,在时代的洪流里击水擎鲸。
没有人会观注头顶上的云,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狠抓经济建设,除非是气候学家,有时是美术家、多愁善感的人,对什么都懵懂好奇的孩子。但云不生气,他是豁达睿智的,它默默观注着云之下的事物,不表达观点也不否定。不过在古人看来雷电交加,翻云覆雨也仿佛天帝之怒,今人在远离了天人关系后,多些对自然的感悟与敬畏,会使人离理性更近些。古时术数方士常观云是为了占云气以观人事定吉凶,云沦落到今天也只好成为女文青手机拍照的素材,或发到空间或传到微信炫耀成浪漫文艺的标签。
在印象派画家莫奈的油画中,各种各样的云是耐看的风景。而云卷云舒是看不够的,云一点点酝酿、飘移、生灭,许多小云集成大气候,影响着天,影响着人,影响着自己,就如许多人的努力塑成社会的模样,有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社会。如果每个人朝着理想的模样来塑造自己,这样美好的社会也许会来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