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众人唤来船夫,顺水路而下,不久而至巫峡。
巫峡绮丽幽深,以俊秀闻名天下。
玉静见两岸橘林遍野,宛如仙境,对墨缘嚷嚷:“三师兄,此情此景,可愿作首诗来?”
墨缘道:“小师妹休要消遣我,三尺微命,落榜书生,岂不是伤口上撒盐?”
玉静仍是不依不饶:“既不能作诗,那讲故事行么?”
墨缘甚感为难。
此时船夫道:“小道姑若欲听故事,我倒可讲一出白猿传,正说的是这一带之事。”
玉静兴致勃勃,听船夫娓娓道来:
话说梁朝大同末年,巫峡有只大白猿,喜盗貌美女子。
南征将军欧阳纥之妻,某夜五更天,竟于密室被其盗走。
将军涉险入山寻妻,半月后,听闻绝岩翠竹间,不时传出笑语。
攀萝藤上山后,见有数十妇人进出山洞。
洞内其妻卧于石榻上,榻前堆满山珍美食。
见丈夫到来,妻上前叩身落泪,告知白猿精身坚如铁.兵器不能伤,唯有肚脐不能抵御兵刃。
且白猿精喜食狗肉,不如备醇酒狗肉,将其灌醉绞杀。
三日后,有白练自山头飞窜而出,片刻白猿精离洞。
将军即刻放狗,白猿精伸手将狗抓住,撕开狗身,大嚼不已。
其妻在一旁劝酒,待其醉后,将军上前乱砍,如砍铁石一般。
再刺其脐下,兵刃没体而入,鲜血喷涌而出……
船夫讲述之际,半山间云腾雾绕,突现一云中市集,人影熙攘,如海市蜃楼般幻影。
岸边人惊呼:“鬼市,鬼市。
众人惊异,墨缘忆及古籍中曾有海市记载,如北宋年间《梦溪笔谈》所言:
“登州海中,时有云气
如宫室台观、城堞人物、车马冠盖,历历可见,谓之海市。”
墨缘道:“诸位不必惊慌,此为光线折射之故,犹如蓬莱阁长山列岛,因幻境而名扬四海。”
船夫却反驳道:“非如道长所言,此鬼市每月十五必现,每次皆有性命之忧。”
“你等未知前方灯影峡有巨石,每逢月圆之夜,总有女子围石舞蹈,不少人被迷了心窍,其后无端失踪。”
玉静问道:“美女围石舞蹈,与鬼市有何关联?”
“当然有关,鬼市出现,则美女石亦现。”
话语间众人下船登岸,往“鬼市”进发。
山雨初停,云雾犹如轻纱,飘浮于山麓峭岩上。行至半山腰,回首望去,雾横江谷,蔚为壮观。
山顶云雾缭绕,古树参天,鬼气弥漫。遥望城内,酒楼林立,酒旗飘荡。
渡济道:“且入鬼市一看,光天化日之下,岂有魂魄游走之理?”
圆良见有酒楼,情不自禁道:“我也想尝尝鬼市佳肴。”
“二师兄游历天下,尝遍各方美食,这鬼市之物也敢尝试,就不怕吃坏肚子?”玉静戏谑。
“无所畏惧,唯恐无饮无食,那才麻烦。”
言谈之际,忽见溪流荒草间有一女尸,遍身淤青与抓伤,五脏六腑散落一地。
“何家姑娘,竟遭此惨死?”
渡济道:“诸位四周探寻,看是否寻得凶手蛛丝马迹。”
死者后颈窝有黑痣一颗,十步外有一双绣花鞋陷入泥中,与女尸双脚正相吻合。
“此鞋于惊恐中遗落,究竟何人所为,甚是诡异。”
又见少女容颜如花,指尖涂抹油彩,生前必有精致妆扮。
“几位师兄,且过来一看。”玉静嚷道。
三人闻讯即往,见荒草丛中有一连串奇异印迹,指头明晰,掌心成椭圆之形,大如人手。
玉静疑惑:“此形究竟为足迹或是手印?”
墨缘蹲身测量,又复顾四周丛林,思及船夫先前所述故事,疑为猿猴所留足迹。
且足迹形状皆不同,却皆朝同一方向——鬼市。
何以猿猴害人性命?其与鬼市有何关联?
但死者为大,当务之急是寻得死者家属。
众人顺坡而下,行过一段泥泞小径,南面隐约可见一排吊脚木楼。
吊楼斜依山脚,蜿蜒而立,摇曳生姿。
界碑上书清溪沟三字。
再攀过一斜坡,眼前景象,犹如水墨画坦然铺开。
街面悉以青石板铺成,错落有致。山民与商贩熙攘往来,叫卖声不绝。
众人逐户询问,终至一家裁缝店内,有人识得此鞋主人。
“此为湘语之鞋,为我亲手所制。其家即住街尾,家父胡郎中,对贫者治病不取分文,曾救人无数,受人敬仰。”
裁缝难掩悲痛。
众人寻至街尾,找到胡郎中。
他正于堂上坐诊,头戴一顶宽边草帽,脚穿一双麻筋草鞋,身着土布长衫,毫无仙风道骨之态。
玉静心中暗忖:“这般模样,与世俗名医相去甚远,倒像是乡野农夫。”
见几人入内,胡郎中面色微显紧张,等见到绣花鞋,老者几乎喘不过气来:“正是湘语之物。”
众人将事情告之。胡郎中闻言惊呼:“女尸颈窝可有黑痣?”
众人默然不语,胡郎中心中已知七八分,恳求带他前往草丛。
等到草丛中,见女儿斜卧水畔,胡郎中几乎晕厥:“女儿呀,爹爹未能护你周全!”
玉静听得难受,上前扶起胡郎中。
“我一生行医济世,虽未敢称大善大德,然未曾做过伤风败俗之事,天理何在?”
见长者如此境遇,玉静不由落下清泪。
是夜,胡郎中购得棺木,众人一阵法事后,匆匆将湘语安葬。
此事起因诡异,四人不由详问细节。
胡郎中回忆道:“湘语最后出门是十五之日,当日是为取针线活儿,以此补贴家用。”
玉静追问:“出门之时,可有其它言语?”
胡郎中摇头道:“并未多言,我唯提醒她早点归家,因每月十五,山巅有鬼市出现,不知与湘语是否有关?”
说罢胡郎中又呜呜啜泣,此言一出,众人疑云再起。
胡郎中又娓娓道出一番经历:
半月前,他上山采药,中途遇一群猴,将他困于林中。头猴上前呜呜垂泪。
胡郎中甚觉匪夷所思,群猴为何紧追不舍,莫非遭遇恶疾?
他壮胆问道:“莫非你等中有病猴?”
头猴猛然点头,支支呜呜指向远方,继而一声口哨,群猴抓住树枝往后飞窜。
头猴示意跟随前行。
如此胡郎中莫明进入鬼市,见其大殿犹如皇宫,柱梁盘旋环绕金龙,四周遍种晶莹花草。
风吹花落,如雪初降。
头猴揭开水晶珠帘,见龙床上卧着一白发苍苍老猴,身着金黄龙袍,奄奄一息。
见胡郎中来到,老猴呜呜流泪。
老猴已病入膏肓,终只能减轻其痛苦。
预估老猴半月将亡,胡郎中又恐被群猴扣留,故撒谎已治愈老猴,方得脱身下山。
谁料半月后,药店中隔三差五有猴前来扰乱,疑是报复未救活大王。
“我未料到其如此狠心,竟对女儿痛下杀手。”
墨缘道:“胡老先生已尽力,群猴何以恩将仇报?”
“人心隔肚皮,何况妖精?听闻老猴王逝后,鬼市又现四猴王,更为凶狠残暴。”
墨缘于是急开录妖书,查探猴妖来历:
原来巫峡之地多有猿猴。猴为灵性之兽,“猴”与“侯”同音,有“封侯”之意。
自唐宋以来,猴成为吉祥显贵、驱邪纳福象征。
巫峡山民因此等原因,于城隍庙塑起泥猴,作为城隍爷看门猴。
城隍爷为地方守护城池之神,为冥界地方官。
又因城隍爷日夜受香火供奉,泥猴随之沾染神灵,通晓法术。
每月十五,城隍爷皆需赴幽冥述职,将人间善恶告知幽冥。
冥官则对世人所作所为,予以善恶奖惩,诸如在福禄寿喜上有所增减。
而此等泥猴,趁城隍爷述职之际,施法山巅构筑“行宫”。
此行宫,即百姓口中所谓“鬼市”。
待墨缘述毕,渡济令众人先赴城隍庙探察。
胡郎中闻言道:“那城隍庙筑于惊雀岭上,山高路险、须谨慎行事。”
渡济拱手道:“谢老先生之告,湘语此事,我等定当查个水落石出。”
四人告别胡郎中,行至惊雀岭,见山岭果如其名,犹如天上栅栏阻路,呈现“黄鹤之飞尚不得过”景象。
玉静道:“此山岭如刀劈一般,惊雀岭,果真能惊死雀鸟。”
过关隘后,山岭愈发清幽,远处树林下渐现一座城隍庙。
众人近前察看,此庙虽是简朴,亦供奉香炉,迎四方香客。
庙门塑有数尊泥猴,为首者白毛老猿,下有四小猿猴。
门侧题有楹联:
“阳世三间,积善作恶皆由你;古往今来,阴曹地府放过谁。”
墨缘推断:“此白毛老猿,为逝去老猴王。四小猿猴,当为目前首领。”
圆良见泥猴塑像,气得一口唾沫吐去:“如此妖孽,竟然堂而皇之摆在城隍庙里,假充正神!”
墨缘见柱上楹联,颇觉讽刺意味,受世人供奉之徒,却干着丧尽天良之事。
“泥塑惧水,不如取水来,将其搅为稀泥,如此妖猴元神便无所依托,自然易是收拾。”
玉静称赞道:“三师兄聪明,我等速去寻找。”
因山路崎岖,人生地疏,几人颇费周章寻得一处山泉。
见山泉下有一所茅屋,圆良欲向主人借桶盛水。
渡济止道:“此深山野林,何来人家?”
玉静即开鸳鸯匣取出寻妖铃,铃铛旋即摇摆不停。
忽闻砰然一声,茅屋木门破裂,见四猴飞出,汹汹而来。
四猴牙尖嘴利,眼射血光。
猴头身穿黄袍,袖口藏有利爪,矫健攀援,颇具王者之气。
“今日无冤,往日无仇,你等何故偏要毁我泥塑之身?”
黄袍头猴眼珠直转,闻说四人欲毁泥塑,于是一路尾随,又于山泉边施法变出茅屋,伺机报复。
“残害良民,人神共愤,纵我等放过你等,也有天神前来降服。”
黄妖猴闻言反而大笑:“纵使天神得知,岂有空顾我?”
正值黄袍妖猴得意之际,一道镜光飞出。
黄妖猴愕然立定,旋即眼神失色,化为一摊烂泥。
其余三猴见状,惊惧而窜,隐入树丛。
“哼,小庙妖猴,有何翻江倒海之能?”渡济蔑然道。
“不如砍伐竹筒,以作盛水器物。”圆良道。
渡济颔首同意,四人便往竹林奔去,伐竹取筒,装满山泉。
渡济又施展道家法术,一排竹筒腾空而起,朝山庙飞去。
清泉自空倾泻而下,庙中泥塑渐化泥浆,头顶青烟直升。
青烟飘向正是鬼市之处。
渡济见到青烟,即呼众人追赶,片刻间追至灯影峡。
“大家小心,此乃鬼门关。”
墨缘忆及此三峡一带,在西周时已建夔子国,至唐时设夔州府,素有“夔门天下雄”之称。
灯影峡奇险非常,大小船只穿越峡谷,十余里水路,滩多水急,自古触礁沉船无数,船商皆称之为鬼门关。
众人忆及船夫所言,今夜正值月圆,应有美女围石起舞。
不久,远处行来一客船,灯火辉煌。船上有人惊呼:“快看,岸边有女子起舞。”
月色下,数十少女身穿青衫薄纱,轻盈蹁跹,宛如天宫仙子。
“此等又是何妖精?”圆良疑惑。
寻妖铃声顿时密集响起。
眼看船支靠岸,船客们急匆匆地奔向岸边,对岸传来阵阵娇叱声。
原来船客们定力不足,皆被勾摄心魂,正围着姑娘嬉皮笑脸。
三人趁乱溜上客船,点了四名船客定身穴,换其衣物以避人耳目。
“小哥,今日可愿与小妹共游乐?”
船上,一络腮胡眯着眼,姑娘顺势倒进他怀中。
姑娘面如皓月,髻上斜插花朵,面庞与湘语无异。
络腮胡大笑:“我可不是小哥,已年近半百,该称老哥方是。”
借助微弱烛光,墨缘见姑娘后颈有颗黑痣,甚感诧异。
湘语明明死于草丛,莫不是魂魄?但方才寻妖铃响动,难道眼下姑娘又是妖物?
姑娘回头发现墨缘,盈盈一笑。
墨缘定睛一看,眼下丽人虽是五官精致,但脸庞竟无半分血色,令人不忍直视。
“湘语?”墨缘轻声道。
姑娘愕然:“你如何认识我?”
“你父亲……”
湘语闻言,心中一酸,眼泪打转。
络腮胡骂骂咧咧地推开墨缘。圆良见状一把抓住其手腕,将其关节扭得咯咯作响。
络腮胡疼得直叫嚷:“可知老子何人?”
“大爷不管是谁,将你扔进江中信么?”
“饶命,侠士饶命!”
圆良将他重重摔在甲板上,络腮胡立时昏迷不醒。
船客们以为是为女人争风,并未在意。
四周少女依然姗姗摇摆,身着轻纱曳地花裙,颦笑间令人陶醉。
“诸位未被迷住心神,显然非寻常之人。”湘语道。
玉静从匣中取出寻妖铃,铃铛摇晃不止。
湘语不明其意。
“你究竟是何方妖物?”
“草丛之中有你尸身,为何又在此地?你是妖是鬼?”
湘语神情悲伤,似有难言之隐,良久道出一言:“既是妖,也是鬼。”
众人不知其意,湘语道出原委:
“自己本是一只小狐狸,昔日曾被猎人所伤,幸得一名郎中将其藏匿,用药石救其一命。”
“其父感念郎中恩德,幻化为人形,下山拜师,悬壶济世,以报答世人。”
玉静瞪大眼睛:“如此说来,你父亲胡郎中也是狐狸?”
湘语点头应允。
玉静又忆及与胡郎中相见之时,胡郎中见他们身着道袍,神情紧张。
碰巧当时寻妖铃放在匣中,未有响动,故未能察觉异样。
“它们是为白毛猴王报仇,才对你下毒手?”
湘语摇头:“此为其一,也因父亲心生贪念,于治病之时,盗取白毛猿猴体内圣丹,致其丧命,才引来妖猴报复。”
这圣丹亦叫内丹,内丹术以身体为丹房,以心肾为炉鼎,炼先天精气为丹,以求长生不死,羽化飞仙。
多年修炼之妖,丹田蕴藏内丹一颗,形如药丸,吸天地日月精华。
内丹充盈日久,妖精可突破界限,得道成仙。
胡郎中因私心造孽,致有今日之果。
“每月十五,泥猴令我等下山,迷惑船客带上山去。上山后船客或成苦力,或变牲畜,生不如死。”
“既是狐妖,为何不逃?”
“道长有所不知,我等姐妹魂魄不全,其中三魄,被妖猴扣留,已无转世可能。”
原来如此,众人茅塞顿开。渡济叹息间问:“诸位有何对策?”
圆良切齿道:“自当杀上山去!”
“鬼市守卫森严,如何方能进入?”
墨缘献言:“可假装被湘语迷惑,混入鬼市,只是若事情败露,恐连累湘语。”
“事已至此,顾不得许多,大不了,从此做个孤魂野鬼便是。”
湘语眼泪滑落。
众人议定后,一路装疯卖傻前往鬼市,遥见鬼市环绕数百丈围墙。
大门处灯笼高挂,红光满溢。
数百名黑衣鬼差沿墙而立,皆顶戴狼头,一脸狰狞。
湘语道:“鬼市分内外,外由鬼差和鬼卒守卫,内为妖猴深宫。鬼差鬼卒,多半是船客上山被妖猴施法,呈现狼头青面像。”
“站住,尔等何人?”鬼差喝问。
湘语颜上堆笑:“大人,昨夜小女下山,诱四人上山。”
鬼差视四人神志恍惚,口中念念有词,疑云顿消。
入门后但见别有洞天,反如世外桃源。
四面翠竹林木,假山流水,亭台楼阁点缀其间,尽头是一片隐约山丘。
山丘上矗立诸多宫殿,内点灯笼火把,为妖猴行宫所在。
将近行宫大殿,啜泣声自内传出,见泥猴正在大殿提审新人。
为首泥猴身着红袍,头戴皇冠,下方依次坐着蓝袍泥猴、紫袍泥猴。
“将那人拉上来!”红袍猴高声叫嚷。
鬼差将一胖子推出人群。
红袍泥猴上下打量道:“甚好,白白胖胖,岂非一头白毛猪?”
群猴哗然,胖子惊惧万分,高呼饶命。
“既似猪,便变为白猪吧。今晚煮了,与众猴打牙祭。”
红袍泥猴指尖飞光,点在胖子身上,立时一头白猪惊慌失措,于大殿内乱窜。
泥猴拍手嬉笑,令群猴对白猪猛抽猛打。
白毛猪于地上翻滚哀嚎.
被群猴推搡捆绑,抬出大殿将欲烤食。
此时渡济举收魂镜,大喝:“好个看门泥猴,为非作歹!”
收魂镜金光飞出,正照蓝袍猴之身,蓝袍猴顿时瘫如烂泥。
紫袍猴见势不妙,在龙椅上扭动机关:“大王速逃命妖道持法器在!”
红袍猴喊着“护驾”,急速钻入密道。外面鬼差闻声而至,手持刀枪剑戟将人团团围住。
一鬼差举长矛闪过,玉静轻点足尖,立于长矛上。
余鬼差欲要上涌,却被渡济圆良接连砍倒。
眼见无法脱身,湘语道:“只需将他们恢复人身,必会倒戈。”
“诸位,尔等被妖猴施法,难道不想重获人身?”
大殿顿时鸦雀无声,鬼差似是强忍情绪,继而悲惨而言:“谁愿顶狼头?可又不敢逃,山下人皆以为我等为妖怪。”
“正因如此,我等需齐心协力,共助道人降服妖猴。”
鬼差们犹豫不决,恐渡济等人无制服妖猴之能,反而难以保命;
又想若是真能得救下山,可顶着狼头,日子亦是难过。
正当僵持之际,那头白猪闯入大殿。
猪耳犹如两把大扇,摇头摆尾,双不时哼哼两声,一副憨态可掬。
墨缘见状劝说鬼差:“诸位皆见此猪,今日头顶狼头,明日未必不变成猪马牛羊,被妖猴切肉分食。”
此言一出,鬼差们陷入沉思,不久便有一位领头走出:“有何差遣,尽管吩咐!”
见有人带头应声,渡济便吩咐鬼差寻找密道出口,截住妖猴。
“那密道出口,便在惊雀岭城隍庙中。”
原来妖猴惧怕城隍爷述职归来,发现端倪,便在庙中挖掘地道,以便往来。
此前诸多鬼差曾负责此事,故知密道出口。
正当众人临近城隍庙时,湘语道:“我等魂魄,皆被扣于庙外大槐树下,因城隍庙香火气甚重,我等无法靠近。”
渡济沉吟片刻,吩咐于大槐树下等候。
等众鬼差进入庙中,见妖猴泥塑已化作烂泥,怒火中烧,欲对城隍爷动手。
四人正欲阻止,却已不及,轰隆一声,城隍爷被推倒于地。
“此何宝物?”
塑像下藏有一根绳子和一个葫芦,不知其有何用途。
忽见葫芦放出一束光芒,映射于墙。
墙上显现出两只猴妖,仍躲藏于“鬼市”中,正值大吃大喝。
“莫不是城隍爷遗留此宝,欲令我等清理门户?”
“哼,竟还喝酒吃肉,看我不将你等捆回。”
圆良捡起绳子,仔细端详,发现是捆妖绳。那绳子红光闪烁,直往鬼市而去。
片刻之后,两猴妖被捆至面前。
红袍猴遥见大槐树下湘语等人,怒喝道:“竟敢背叛我?看我将你等魂魄碾为齑粉。”
瞬息间,红袍猴口中念念有词,但见槐树上五彩光晕飞动,此为湘语等人三魂七魄。
湘语眼见伏矢、雀阴、吞贼三魄飘远,心中焦急万分。
其余姐妹皆跪地落泪:“恳请大王开恩,放我等去投胎转世。”
“我等真身,已化作泥浆,如今无处安身,你等便永生永世陪我,做孤魂野鬼吧!”
红袍猴狂笑不止,渡济闻此高举收魂镜:“死到临头,看我收你压于灵塔之下,连守门猴亦不能为。”
红袍猴嚣张之气顿消。
“不好,城隍大人归来!”
忽而南边烟尘起伏,紫袍猴大呼。倘若城隍爷问起责来,恐这门猴之职,难以为继。
陡然间,狂风四起,大雨倾盆,老槐树于暴雨中垂枝,满树凄凉黯然。
狂风扑向墨缘面门,墨缘即刻神识恍惚,言辞突兀而出:
“谁人在本官庙中肆意撒野,搅得乌七八糟?”
众人莫名其妙,二妖猴见墨缘语气神态,与城隍爷无异,当即下跪。
原来城隍爷已附身于墨缘。
渡济趋前拱手致歉,且陈述猴妖恶事。
“城隍爷”听闻悲叹:“本官必给百姓交代,哎,亦是本官过错,失于教化,致此畜生犯下伤天害理之举。”
“请还姑娘三魂七魄,并复鬼差们人身。”
城隍爷下令,妖猴畏缩施法,见槐树下光晕起伏,归于诸姑娘身上。
鬼差们则恍惚如梦寐,摸首摇晃。
“果真得以复还人身!”
“谢城隍爷之恩!”
湘语等人纷纷下跪,向“城隍爷”叩首谢意。
“城隍爷”安慰众人数言,嘱托众人协力扶正其塑身,又将妖猴捆压于泥塑下。
“待至下月十五,本官冥间述职时,必将其妖行禀告冥王,让冥间施以惩处。”
“城隍爷,你这捆妖绳甚是厉害,可否借用十日半月?”圆良笑言。
话语刚落,捆妖绳倏然不见。眨眼间,墨缘神志清醒。
“三师兄,可知刚才发生何事?”
墨缘双眸犹未全开,听闻是被城隍爷附身,顿时嘴口大张,难以置信。
抬头见城隍爷塑像庄严肃穆,四周寂静,犹如梦境。
渡济吩咐众人下山,见山腰雾涌云飞,青山托立苍穹。
及至大槐树下,湘语等姐妹踱步上前:“湘语魂魄得以完全,将辞别恩人。道长大恩大德,今生难以为报,惟愿来世衔环结草。”
墨缘问:“你不去见父亲么?”
湘语眉目紧蹙:“今阴阳相隔,父亲见不着我。”
“此有何难?请大师兄为家父开天目,自是能见到你。”玉静道。
天目又名天眼,乃道家修行术数,位于印堂之间,双眉正中,肉眼不可见之物,皆能明晰。
是夜,湘语归家,胡郎中置于堂屋椅上。
渡济口中念念有词,随即对胡郎中印堂一点。胡郎中即时忍不住老泪纵横,见其女正于堂下行三拜九叩。
“爹爹,女儿此去转世,
您宜善自珍重。”湘语泪眼盈盈。
胡郎中挥泪言:“女儿且去,爹爹此生负你甚深!”
话语间,惨幽幽云雾泛起,湘语魂魄飘荡而出。
胡郎中追出户外,一路踉跄,一路痛哭。
“爹爹,且归家,湘语已去!”
“爹爹,勿再追,如此湘语难过!”
半空隐隐传来悲泣声,其声越飘越远。
众者随胡郎中越过山头,至一处茶山地,湘语喊声湮灭。
胡郎中呆立山头,久久不肯离去。
那片茶林蓊郁葱茏,宛如人间仙境。此刻茶林深处,隐隐传来小调:
“正月里采茶是新春,二月采茶茶叶犹带新,三月采茶茶叶青翠欲滴,四月采茶茶叶长而鲜,五月采茶正值端阳……”
渡济辞别言:“胡长辈,你为狐妖之身,本应收服才是。念你一生行医救世,未犯人伦之忌,此次便饶恕你。你当隐于山林,永不再现于人间,可好?”
胡郎中闻言落泪:“此红尘俗世,已不值得我回头了。”
言毕胡郎中忽而化为白狐,其色如雪,忍泪仰天,自口中吐出一红丸。
白狐长尾拖地,隐没于山岭中,终究未见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