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那一刻而言,成长就发生在高考结束的两个小时里。”
“考试结束,停止答题。全体起立。”
符文殊很快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低头合上笔盖。
趁这时候,她尽量保持头部不动地撇了一下周围同学的试卷。
第三道统计题答题区,空白,空白,还是空白。
她忍不住看回自己的试卷。在答题卡上改了三次后,她终于得到自己确定能拿满分的答案。花费的大量时间和大面积的草稿,也算物有所值。
“依次从前门退出考室。”
她抬起头走得很潇洒,余光好像看见,身后的人也在偷瞄她的试卷——草稿纸没有遮住的地方,算式一直写到了接近框底。
1
前天夜里,在结束晚自习回家的路上,符文殊和朋友说,明天要坐坐看爱心接送的免费出租车。
不过比起等待,她觉得还是走路比较好。
走到学校的十五分钟,刚好够她吃掉面包和牛奶。而吃得早一点的好处在于,考试的时候血液不会集中太多到胃里,导致大脑休息出现睡意。
其实她很喜欢考试日的早晨,九点的开考时间可以多睡上一个小时。自打初中养成了考试早上不复习的习惯后,通常她都是提前最多三十分钟进考室。
6月7日,晴朗的早晨。
东西走向的街道,朝阳就在她面朝着的那片天空。半轮橙色的太阳浮现在楼房之间。晴天向来能给她带来好心情,尽管盛夏时节,早晚间也都是温柔的。
走在路上,她好像感受到来自陌生人目光里的善意。因为,此刻走在这个方向上的学生,当然都是去参加高考的。“这其实是聚光灯效应。但那天早上,好像连空气都很好闻,是清爽的阳光,没有汗臭味。”
休息室在六楼,是他们高二的教室。师弟师妹们在课桌上,用便利贴写下了祝福鼓励的话。还有个抽屉里,留着零食和水。
符文殊高二的时候,写了两张便利贴纸的祝福。当时她幻想着,会是谁坐到她的位置上,读到这些心思,然后带回家珍藏起来。现在她又在想,这清秀的字体大概是某个师妹所留,带着即将步入高三的憧憬和紧张,以及和“高考”无比接近的激动。
昨晚被大家挖出感情史的语文老师彭剑,如约带着她南京大学毕业的男友,给同学做语文考试前的加油。
大约一星期前,符文殊在楼道遇到彭老师,她正愉快地跑上跑下发喜糖,婚期就定在6月8日晚上。
2
警戒线打开了,班主任田悦骅和大家一起下楼往考场走。每个考生都在昨天熟悉了一遍自己的考室,符文殊的座位号是0211。她不知道这个略显迷信的数字,是不是巧合。
考试前的一个午休,田老师把她叫到办公室,问她有没有幸运号码。符文殊觉得有点好笑,想了想说是5。
十二年来,5作为班号陪伴她完成了九年义务教育和三年高中。她的生日25号也有个5。
关于数字的另一个故事,发生在高三更新桌椅的时候。
从仓库随机领回来的椅子,背后写着四位数的红色编号。他们班上都是17开头。一个同学拿到“1748”,谐音一读觉得自己完蛋了。然后他们开始全年级打听,谁拿到了“211”和“985”。
位于一楼的第二考室,躲在楼层的阴影里。甚而有些凉快的空气,消解了一点暑热和紧张。
符文殊看着前面同学的背影,想到同组的朋友王雪沙,她也这样坐在第一排,不知道会不会紧张。
高考期间,整个城市都被调动起来。孙子没有参加考试的奶奶,也愿意在学校门口和家长一起待着。考生紧张地兴奋,家长担忧又骄傲地兴奋,出租车司机为了考生猛踩油门,交警守着校门外的警戒线不时回头。说是一场“全民狂欢”并不为过。
风扇开到了最大,拼命地转动着。它们可以期待一下英语听力考试,那将给它们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
不过好在,熬过去之后的一整个暑假,它们都不用工作了。
3
下午考数学,符文殊决定中午把错题集再看一遍。
相比那些考前突击真能撞到相似题型的人,她觉得自己并没有那么好的运气,所以宁愿花这些时间做平时不能做的事情。比如去操场散步晒太阳,或者坐在窗口,看自己常常许愿的“老神树”。
那是教学楼一和居民区之间的一棵乌桕,树干比六楼还要高。
初中的时候,她会在考试之前,双手交叉地在心里和乌桕许愿。这是她搬去独立的高三部之后,第一次回来和树许愿。其余的时间,她会在吹走掉落的睫毛,或者满月的时候,许三个愿。
这些小时候的习惯,尽管并没有多大意义,但还是在她身上保留了下来。
事实上这棵乌桕是她的第二棵许愿树。第一棵是老松,长在她长大的小区里。小小的她爬到水泥筑成的圆台上,抱住粗糙的树干,摘一把松针,抽出三根许愿。
老松在她初一时候的一个雷雨夜,被拦腰劈断了。
4
数学老师中午在休息室坐班,最后一次解答大家的数学问题。符文殊和“壹号店”小组的四个女生称他为“男神”。符文殊觉得,“易游清”这个名字和戴着无框眼镜的老师很是般配。
高三的某次试卷讲解课,一个男生问,“易老师,高考有没有这么难啊?”那次考试大家的分数都不高。
易老师手肘倚在多媒体讲台上,目视着其他同学,笑着语调悠长地说。
“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也是出于不想让“男神”老师失望的一部分原因,高三以来,符文殊努力把数学成绩稳定在130-140之间。“我没想过要考上140。其实是应该更严格一点要求自己,但是我觉得已经挺好的了。”
试卷拿到手的时候,符文殊的手有一点发抖。她翻看了一下,开始在草稿纸上飞速运算。
这是她做数学卷的常态,紧张又兴奋,因为测试完就可以对答案了。一是一二是二的数学,比文综做起来畅快。
她跳过了一道三角形的选择题和最后一道填空题,抬头看了一眼挂钟,深吸一口气,埋下头开始做综合题。
“我在答题卡上都改了三次,可想而知那道题运算量多大,多复杂。”那道统计题,后来她果然拿了满分。
翻页去做椭圆,她才意识到外面竟然下着暴雨。“就像静音键突然打开了,全部的声音一下涌进来。我刚才一点也没听到。”
“这是个陈述句,我没有用夸张。”
大概还剩十五分钟的时候,符文殊决定再算算之前跳过的那道选择题。
尽管后面也有不会做的留白,她却表现得很从容。负责监考的她的姑爷看着监控录像,甚至以为她能拿满分。
“会做的我都做了,不会的也做到了能做的最后一步。我还挺有把握挺有成就感的啊。”
终考铃响前的最后几十秒,她兴奋地把笔摔在桌子上。
算出来了!
然后鬼使神差地把B写成C,失去了她有一点喜欢的武汉大学。
在考完文综的中午,她隐约想起这个画面,又不敢说出来,跑到通往天台的楼梯间和母亲通电话,哭了一会儿。
母亲一直说没关系,考完英语就结束了。其实她既震惊又忧心,只是也不敢说出来,在挂掉电话之后又打给了她的母亲和妹妹。
后来,她们常常提起这件事,带着说书人对王朝覆灭的惋惜之情。
5
符文殊以前在某本书里面看到,一个考上北大的考生,在做完英语后的最后十五秒里,脑中回忆了一遍他的高中生涯。符文殊看着秒针转到6,也试着在脑海里回忆,但是一片空白。
最后,她在心里和自己说,“我的高三就这样结束了。”
如果要说带着什么情感,解脱和释放一定大过悲情。因为接下来是班级聚餐,而作为语文课代表的王雪沙,提议她们组去参加彭剑老师的婚礼。
这是她们达成的众多认同里的其中一件。至今为止,大家的最高共识,是高三第一学期田老师神奇的分组。“壹号店”的名字,也诞生于田老师英语课上的一次展示。
她们想用新闻播报的形式表演。想电台名字的时候,胡娇说到“一号店”,也暗含她们是第一小组。符文殊觉得“壹”更好看,于是大家决定电台取名“一号电台”,组名就叫“壹号店”。
6
班上五十几个人,加上老师,包下了一间家庭式餐馆。大厨光着膀子站在门口炒菜,火焰从锅里窜起来。风扇把油烟吹得老远,呛倒几十米内的一片行人。
符文殊看着喝酒的男生,和被劝酒或者主动尝试的女生,想起自己小时候扮演老师,趁家里没人,偷穿母亲高跟鞋的画面。
老师也默许了,一桌一桌地和同学们碰杯。所有人都很开心。
就那一刻而言,成长就发生在高考结束的两个小时里。
“壹号店”的五个女生,拿着没花完的班费,提前离席去买礼物。当她们抱着一只布偶熊,一盒微型麻将,拦下两辆摩托车,赶到正确的住址时,路灯已经亮起来了。
新郎在床前,对坐在床上的新娘单膝下跪,说着也许是最好听的表白。然后她们和新人合了影,把刚脱下校服的青涩的自己留在里面。
回家的时候,她们赶上了最后一趟公交车。
司机和他的妻子坐在车头,“壹号店”和几个朋友坐在车尾。
“我们这算不算包车。”
“还是包的公交车!”
“厉害啊。”
空旷的车厢把她们的笑声放大,那是一个无与伦比的快乐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