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山水不相逢

文/南荍

陈季念是安之永远挥之不去的过往,在他身上,她注入了自己对爱情的所有向往所有真心所有青春里的纯真,他是她青春里一个不能抹去的烙印。

1

安之所在的晨阳中学在十几年前曾经有过最辉煌的时刻,那个时候附近学校甚至其他市的优秀生都奔赴而来,那时学校后面还没有围墙,学校四周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树下都是认认真真读书的人。到安之上高中的时候已经陨落得不成样子,初中还可以,高中就很尴尬了。在她们那一届从高一到高三都只有一个班,孤零零得像她的爱情――高中三年,她也就爱了那么一个人。

原本是有两个班的,可是人数一个班才四十几个,学校为了方便管理,就合成一个班了。合班之后的安之和陈季念就像一个交叉路口两边的人,突然走向一个共同的路口。

他们都喜欢坐一进门最左边那组,不同的是:她喜欢坐第一排,而他喜欢坐最后一排。这样的两个人似乎永远不会有交集。

可是命运之神偏偏喜欢随便挥动衣袖,谁也不能预料自己下一秒钟会喜欢上谁。

只是直到多年以后,安之也想不明白自己是在哪一个瞬间喜欢上陈季念的。

安之是女生之中比较安静的,古人描述美女时的“静女其姝”、“面若春风柳如眉”和她完全搭不上关系,她自认为自己只是还算耐看罢了。

陈季念则是那种对朋友特重义气,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显示着不安分的人,还写得一手好字。

这样的陈季念最先开始吸引的是班上的秦悦。高一圣诞节,她给全班同学买了棒棒糖,昭告天下陈季念就是她喜欢的人。那个时候班里不管有谁谈了恋爱,都会给班里同学买糖吃,大多都只给身边死党买。与他们相比,秦悦算是比较大方的了。

陈季念并没有答应秦悦的告白,只不过是从那以后,全班同学都很自然地把他俩当作一对儿。

安之对这种事一向不挂心上,别人的事与自己何干。当全班同学为陈季念和秦悦起哄时,她只是认真学习。她的成绩就像她自己,像是两个极端:她明明性格温和而安静,笑点却很低,身边同学随便一句话就能把她逗得哈哈大笑,用同桌康小满的话来说就是“笑声响彻云霄”;英语很好,数学却差到极致,发挥得好能考个三十几,发挥不好考十几分的时候也有。

一边很羡慕秦悦的勇气,一边又觉得她很可笑。

每次看到她在身边死党的怂恿下自己跑去坐在陈季念身边,而陈季念对这突然而来的“同桌”,不拒绝,也不搭理她,身边的女孩脸“唰”一下红了。

安之小声嘀咕:这秦悦儿也太没主见了吧!

她要是知道她跟陈季念在一起以后也是一样的没主见,肯定得扇现在说这话的自己几个巴掌了。

2

高一下学期,县里举办了一次英语口语演讲比赛,每个学校高中组和初中组分别有一个参赛名额。

班里的同学没有一个愿意去参加的,都想好好准备高考。英语老师点名让安之代表晨阳中学高中年级去参加,安之心里其实很犹豫,但一想着也能顺便锻炼自己的口语,最终还是答应了。

虽说她英语在平时算是出类拔萃的,可是口语她自己有自知之明:一塌糊涂。

安之自己写的演讲稿,再让英语老师稍微修改了一下,然后就开始背诵。比赛前三天,英语老师让她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演讲一遍。结果安之说着说着有一秒钟觉得自己的脖子完全僵硬了,头歪向左边的时候就扭不过来了――她太紧张了。

明明是五分钟的时间,她却仿佛经历了五个世纪,整个过程她都是恍恍惚惚的。

她在全班雷鸣的掌声中走下讲台,正好看到陈季念朝她比了个“不错”的手势。她知道自己明明表现得一点都不好,因为他的这个举动,心里却莫名温暖。

比赛的时间很快就到了,安之和初中年级的一个学弟在带队老师的陪同下去比赛地点。从学校到县里也就两个小时左右,老师害怕当天去赶不上,于是他们便提前一天去。

和她预料中的一样,自己果然在比赛中充当了炮灰。高中年级组前三名的选手分别有五百元、四百元、三百元的奖励,偏偏安之以76.66排在第四名。她并不在乎那几百块,可它毕竟是一种荣誉。好在同去的学弟得了初中组第三名,也算是为学校争光了。

回到学校的安之心里有点失落。

“比赛怎么样?我是陈季念,刚从你同桌那儿要到你的号。”晚上十点多,突然收到陈季念发来的短信。

安之的心跳突然加快了速度,但她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编辑好这样一条短信:“不好。成功当了一次炮灰,谢谢关心。”手心都出汗了才点击发送。

“没事的,就当是给自己积累经验好了。接下来好好准备高考才是正理儿。”几分钟后就收到他的回复。

“好的,早点休息。”

发完短信后,安之翻来覆去睡不着,平时一倒下就能呼呼大睡的那个她,因为陈季念的一条短信凭空消失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进入梦乡。

第二天早上顶着个黑眼圈去上学。

第一节课正好是英语课,英语老师一进教室就说许安之的比赛情况。

“咱们班的安之同学这次英语口语演讲比赛虽然没拿到奖,但也很优秀,十几个人参赛,她以76点几的成绩名列第四。”说着她用手把挡在眼睛前的一缕头发塞到耳朵后面,“不过比赛的事现在已经成为过去式了,不管结果如何,希望大家接下来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到学习中来,好好准备高考。”

话音刚落,教室里就贯穿着一阵阵掌声。

3

从比赛回来,安之发现她和陈季念之间某些东西发生了质的变化――以前从来没有交集的两个人,现在只要她扭过头往后看,他就能在几秒钟之内把目光转向他;而她,每每感觉到后面有一双灼热的眼睛在盯着她的后背看,回过头去真的是他在看她。她很胆小,不敢与那道目光相碰,每次不小心两个人眼神交汇,她就会触电一样地回过头来。

坐在身旁的康小满瘪瘪嘴说,安之,这样的你很陌生啊!以前你都是对“那厮”不屑一顾的。

安之笑而不答。她不知道该说什么,难道要说小满,我可能喜欢上陈季念了?她们之间虽然也是无话不谈的关系,但是她现在还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对他的感觉。

在康小满的观点里,陈季念浑身都是一股“痞”味儿,她看他不顺眼,总是以“那厮”来称呼他。

在安之看来,他外表虽然坏坏的,似乎对什么事都不会认真对待,但也有温暖的一面,比如他会关心她的比赛如何。

也许正是他这种悬浮在表面、明晃晃的“坏”吸引安之。她那么安静的一个人,最羡慕的当然是与自己形成鲜明对此的。而他呢,他对自己是否也有一样奇特的感觉?安之不知道。

他缺课她就会想,他为什么不来上课?是不是生病了?他来上课时,她会通过他的每一个表情去揣测他的心情,尽管不知道对不对。

他说,安之,你帮我交点话费,过几天再给你钱。她想都没想就给他交了。

他说,安之,我生活费完了,我跟着你蹭饭吃去。她便把所有的积蓄拿出来,分一半给他吃饭。

其实她自己经济也没多宽裕,好在他一般过几天都会还她。

他和陈季念私下里可谓是“打成一片”了,在班上却很有默契地从来不和对方说话,看起来像两个陌生人。

安之和秦悦的关系,不好也不坏,是那种见面会互相打招呼的关系。但她若真和陈季念在一起了,安之也会祝福他们――如果陈季念喜欢的人是秦悦的话。

对于爱情,安之向来看得比较分明,若是自己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那她也绝不会勉强对方和自己在一起。

可是,陈季念,你喜欢的人会是我吗?她竟然开始对他抱有期望,会因为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而影响心情。

我心皎洁君不知,辘轳一转一惆怅。”说的不正是现在的自己吗?

4

高二上学期分文理班,陈季念和安之一样都选了文科。所谓的分文理科,不过就是他们之前那一个班的同学语数外同在一个教室上,政史地和物化生分开上,基本上还约等于是一个班。

高二发生了很多事。比如某一天,安之和康小满在放学的路上亲眼目睹了一场血腥的战斗:班上的李州不知道什么原因被其他学校的一群男生围攻,他们装备齐全,甚至连刀也带了。李州是陈季念的好兄弟,当然也是安之班上另外几个男生的好兄弟。关键时刻只有陈季念站出来帮忙。战斗的结果是陈季念被打成轻度重伤,李州胳膊被砍了一刀,两人都躺医院里。安之和康小满被突然出现的老班拉离了现场。

安之担心陈季念的同时又很心疼他,想大骂他一顿的心都有。然而都无济于事,只得打个电话去问候他。

“你们男生的战斗我亲眼看到了,你差点牺牲了都。”说完便呜咽起来。

他在电话里用不大的声音说:“我好着呢,是不是觉得我很英雄?……安之……别哭啊!我又没死,你哭什么?”

“你是不是傻,那么大一堆人你都敢上,是不是不要命了。”安之重新整理了下情绪。

“我也害怕啊,可是我不上我兄弟就没了!”

……

比如秦悦去医院照顾陈季念结果被他拒绝了,连同她对他的爱情一起拒绝。

比如一向坐第一排的安之突然厌倦了第一排座位时刻在老师眼皮底下的紧张感,跑去中间组最后一排坐。

比如安之突然和坐在前排的男生郭峰关系变得很好。他会每天给她带早餐,会讲笑话把她逗得笑到几乎岔气,面红耳赤,全班同学都回过头来看她,有些同学也和着她的笑声一起笑。

后来他向她告白,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而她拒绝了。因为她心里已经有人了。

高二下学期,端午。

安之收到陈季念发的扣扣消息。他说,安之,端午快乐啊!安之,我喜欢你。安之,你可不可以做我女朋友?

“安之,我喜欢你。”她把这句话重复看了三遍,最终确定这不是梦,是真的。他说他喜欢我,陈季念,我终于等到你也喜欢我的这一天了。

安之按耐住内心的狂喜,回了句:你打电话来跟我说我就答应你。他便真的打电话来对他说。不是当面说的,至少是他亲口说的。

隔天来学校,全班同学都知道安之和陈季念交往的事儿,除了安之身边的朋友中有真心希望他们在一起的外其他人都一副看戏的表现。秦悦表面倒是很平静,只是她遇到安之的时候,不再和她打招呼。

安之给她发扣扣,秦悦,对不起,明知道你喜欢季念我还和他在一起。如果他喜欢的人是你,我一定会祝福你们的,可是他喜欢的是我啊,在我这里,爱情是不能让的。

这条扣扣自然石沉大海。

5

高三上学期,课程安排越来越紧凑,安之和陈季念也会偶尔抽空出去放松一下。他牵她的手,她老觉得他在别扭,他明明是她男朋友,为什么和她相处总觉得不自然呢?安之想不通。唯一可以解释的是,他没那么喜欢自己。

和他相处久了,她发现他很大男子主义。开始的时候他还会关心她的小情绪,渐渐地便对她没了耐心。他什么都依着自己的性子做决定,很少会迁就她。她觉得她总是被他牵着鼻子走。

她想要的只不过是一个累的时候可以给个拥抱,下雨天可以为她撑伞的男朋友。可是他连这些都做不到,她回家路上天黑了,打电话问她到家了没的永远是别人,下雨天没带伞为她送伞的永远是自己的同桌康小满。

她发现,和她在一起的自己一点也不开心。她的心就像在一只嵌着宝石的金笼子里跳动,干渴难耐,然而笼中无水。

算了吧,陈季念,我不会和你说分手,我已当我们分手了,见面就打个招呼就行。毕业后就各奔东西吧!她对自己说。

纪伯伦说,“一个人,倘若不是孕于忧愁,生于失望, 并且又被钟爱投入梦幻之中的话,  那么,他的生活就像大自然这本书里只字不见的白纸一页。”她厌倦透了这种失望,无法控制这种忧愁,还已经在他制造的梦幻里清醒过来。她真希望自己的生活就是白纸一页,就不会有陈季念,不会有他,就不会有对他的失望。

寒假,他们很久没见面。有一个周末,他忽然约她出来,她很高兴地出去见他。远远地看到他面色凝重,她问,“季念,你没事吧!”

“安之,我在酒吧里跟人打架,用刀伤了一个人,估计他现在躺医院里,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活着。”

安之不知道怎么办,于是她上前拥抱他。在安之看来,这已经是她现在能给他的最好的了。他却推开了她。

“安之,以后如果有人问你认不认识陈季念,你就说不认识好吗?安之,如果我有一天真的入狱了,你会等我出来吗?”

“嗯嗯,我会,我当然会等你!”

后来,安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只记得陈季念在说完那些话后,便离开了,他的背影颓废而孤单。

一直到高三下学期,没有一个人前来问安之是不是认识陈季念。很多很多年过后,安之仍然在想,陈季念口中的杀人事件是否真实,她也无从考证。

“男子爱两种女人:一种是他想象中的女人;另一种是还没有出生的女人。”这话不知道谁说的,说得很残酷。

在陈季念说出那句“安之,你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之前,安之是完全嗤之以鼻的。

“安之,你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

只此一句,便将她放在他手心里一年多的心揉碎。

握不紧的沙,便扬了它。一直以来,陈季念给安之的感觉就是时而在乎她,时而不在乎她,若即若离得让安之恐惧。

6

时间之水很快漫过六月,六月是万千莘莘学子为十几年来的学习生涯画上一个暂时的句号的季节。

高考前三天,安之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对什么东西过敏,突然全身起红疹还伴随着瘙痒,头疼,肚子疼,咳嗽等症状。晚上一热就痒得没法入睡,在另外一个学校上高一的妹妹安乐只好来照顾安之。

陈季念知道后,也来陪安之去医院,没查出是什么原因导致,医生只好让她暂时输液,开药吃看能不能缓解。

高考那两天,安之早上下午去考试回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输液,也许是因为药水的作用,安之浑身肿胀,连脸也跟着肿了,整个人也晕晕乎乎,无精打采的。这估计是我人生之中最丑的时候了吧,安之这样调侃自己。

好在那些各种颗粒状药物和各种颜色的液体对症状有一定缓解作用,瘙痒和疼痛都减少了一些。

高考那两天,安之整个人处于神游状态,她的灵魂仿佛浮游在半空,而身体在地面。对别人来说是两天,对她来说却相当于两万年。她想过无数次自己在高考途中会死掉的情形,所以她那个时候的唯一的要求就是能参加完高考。

试卷上那些题目,在她的视线里游离不定。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安之,你要加油啊,只要能把题做完就行,答案对错不管,只要做完题目就行了。

好在她想的一切都没有发生,死神很眷顾她,考神也很眷顾她。

半个多月后,高考成绩出来了,她很幸运,分数线比二本线高了三十多分。她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了,身上的浮肿褪去了,就是身体仍然没力气。

陈季念自高考完再没过问过安之的病,她也无所谓。一年多的时间,她已经消耗掉对他的所有期望,她承认,在她内心深处的某一个角落,依然还有他的一席之地,可是她们没有未来啊!她不在他未来的计划里。

听康小满说,陈季念没考上二本。不过她已经不想再在他身上花费半点精力。

填志愿的时候,安之特意选了个外省的学校,她想离他越远越好,最好此生都不再相见。

偏偏一切并没有如她所愿,去学校报道那天,陈季念早早地打探好她坐的列车,在火车站等候。安之看到那张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时,心里平静得像一面湖水,无悲亦无喜。

“陈季念,谢谢你来送我,谢谢你这么久以来的陪伴,也谢谢你教会我很多东西。我们……分手吧!”

“安之,我要是不愿意呢?”

“不管你愿不愿意,我心意已决,以后的岁月,若还有机会再见,若你觉得我这个人还行,就打个招呼,不行就当陌生人好了。”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往进站口走。

陈季念,我们之间的感情就像是被系在一条绳索上,岁月磨细了那条绳索,一旦绳断——不久就会断的——系在绳上的人就会落入被遗忘的深坑。而我现在却亲自把那条绳索剪断。

我总有一天会忘了你,你也会忘了我,对吗?

陈季念,只愿从此以后,我们就像山水一样,永不相逢。

进站口,陆陆续续的人流不断涌进,她的心事如落花,在秋风里被吹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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