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韩三级《绿椅子》

——少妇之于少年:谁轻薄了谁

她从监狱走出来的时候,未要求自由,径直走了出来。她索要的也并非只是拥抱,站立。面对质疑,一个当年被指控诱奸少年的少妇,独自在咧咧寒风中,向着质疑她的人们索要橡皮筋(系头发)。他,不过三言两语。对她来说,他只会问“好吗”、“你还好吗”。经过熟染的少年也未必是懵懂如初,他对她说:借助衣服,女人的年龄就像橡皮筋。



我们试着从下至上,进入他们两人的世界。头顶有白色的天花板,绳索。四目相对,言语极少,表情全无。一个女人监狱面壁多年,二十四小时只有梦他。一个少年转眼成人,嘘寒问暖只是旧梦重现。她趴在车头问:你拿光盘来引荐自己?告诉我。

我以为他有前言万语,车向前行进。他说:我不笨。

他不承认,对警察也不承认。即使无法否却未成年的身份,他也不肯承认。如果非要承认,或者送她入监狱,他也强硬着说:我们相爱。警察们感到震惊,小小年纪,爱?什么?

在众人面前,她围着他的身体绕了一圈。她闭着眼,不紧不松,像在朦胧中看他,闻他。在窸窣地瞬间,想要和他分开。也许她的眼睛里已经低落到没有他的世界,但那样一个世界又有什么意义。如果把外部的一切看做累赘,那么她自认为自己才是最大的累赘。

他们在小饭馆里用餐。她征询似地让他离开,分手,回家。她的眼神区别一开始的迷离,也区别于往后的肯定。她有理由相信他,也有理由相信自己。正如我所言,她索要的并非只是拥抱。一个饱经忧患的女人不会再享受饱经忧患的生活,她苛刻地选择自己的生活以及和她同床的男人。那么他小,又有什么关系。她只不过咀嚼了女人神经里的残渣,把微妙的彼此放大,组成全部的精神食粮。她转动眼球,想让他在自己的眼睛里活下来。但我认为她所要的离开,是真实的。就像我们想要一个人离开的时候又想他留下来,并不矛盾。

如果我们是猜测的,甚至不怀好意地怀疑她的思想。但允许她轻轻地问,哪怕只问一次,“你和多少女人睡过”。这句话好像在问,“春天是不是有花一定开”。他惊愕,梦幻,从虚度地等待转临现实。她并未要求回答,也并未要求真实。我们每天早上不也一样,总为了吃不吃早点而犹豫。在猎人看来,不过是猎物逃跑之前的信号;在他看来,却是肯定。一个因自己而入狱的女人,一个大自己十三岁的女人,在旁人眼里,有什么资格索要更多。她应该没有理由更没勇气得到任何回答,也许如她自己所言:虽然在牢房里,我如娼妓般被贱待,每天在梦中与你做爱,你的体味使整个牢房充满芬芳。这是她独立地完整地一个人地幻想。她从左至右从前至后叙述着自我,就像是对问题的提出思考分析解答,她需要如此地对待自己。她的骨子里什么时候多了卑微?我们不得而知。

我以为他会在意她失去了什么。但是他寡言少语,像在食物中熟睡,痴恋着对白的单调。我很傻,作为一个看客我是至终才能明白:倘若出自爱意,并非只是在意失去,而重在给与。

这是个沉重地话题,如果我们稍加放大。但是如果这样来体会,我们就跟虫子没有区别。因为一些事在我们看来微不足道,而对于有心人,则是他们的生活所有。我不该低估演员和观众的智慧,因为比起智慧来,他们的感觉远远胜过一幅绝伦的画。智慧见于理,而感觉总能入骨三分。人如果在哭泣的时候颤抖,我们还能在乎流过多少眼泪?从始至终,我看她,她看他。我看她的眼睛,她看他的全部。我无法体会一个妇人的眼中能有什么,她从不扫视或晃眼面前的一切。她的眼也如此平凡,没有烁光,没有湿痕。在细腻一点,没有装束和点缀。也许一个动情的人眼里是泪光闪闪的,但,有时候我们只见暖色,近乎悲悯,近乎窒息。仿佛有一种绿意在眼波里涤荡。

她在床上没有呻吟,我认为是疲惫,又或认为是懒惰。一对男女翻滚的速度取决于渴望,但是除了渴望,他们给出的是年龄。他说:“有很多老女人的,别在我面前说话举止那么老气横秋。”在他眼里,什么样的女人都不老。只要她们不顾忌自身的年龄,谁也阻止不了她们想要年轻的表现。想起许多哀叹的人,他们过往不如电影,也不如宣纸上的山水。人经一事,就会精于一世。但是我所了解的不是所有人甚至不是大多数人都能不顾忌现在。那么古时候留下的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是不是值得斟酌?活于当下又不肯活于当下岂不是自相矛盾。似乎都和这男女之事一样,想要又不想要。大概所有人都懂的道理到了一时一地都不会懂,我们经历了那么多烦恼忧愁喜事快活始终未能明白,到底重什么轻什么。

我倒认为,男人的成长是需要身体革命的。女人的成长纯粹是天性使然。一个是保守派,一个是自然派。男女本身就没有肩负任何使命的义务,他们苟且或者说杂交在一起,不过是在寻找自己最重要或最轻淡的东西。如果有一天我牵着一条笨水牛走过曾经走过的田埂,不也是一样在寻找我自己的东西。但是往往滑稽的是我们认为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也是别人最重要的东西,都在拼命的追逐。这和不重要又有什么特殊之处。

当然,我们处于其中的好事或坏事总不能是完整的。福祸总是交替出现在我们身上。她说:我们不停地做爱,直至厌倦,如果我们现在结束,我们留下的记忆还不算太坏。我不能理解什么叫“不算”,也不能理解为什么结束需要等到“现在”?我以为在这种分手的时刻应该雷电交加风月满山湖波翻涌,但一切只有脚步声碎碎。远远看去的湖只是湖,静静听着的歌只是歌。我们谈笑间,十年数十年,看着别人,被别人看着。交换着来到人世的目的,打扮着想要打扮的模样。就连赴死也是老了才算寿终正寝。但是也有别扭的人,他说:我不想和记忆生活。

我感到好笑,我想起身边的诸多人。或者悉心地从电影中寻找的,也不过总结出:大多数时候,女人们总会像母亲那样照顾着自己所遇到的所有男性。只有一点是不会变的,她们绝情的时候也是最温柔的。所以,如果生命中有女子为你转身哪怕大或小你十年,你也要再转过身去看看:她是否像母亲那样流泪,甚至像母亲那样饱含深情,即使犯错的是你。显然,他是这样做的。

也许,是时候想一想,人生中谁给了你最多记忆。正如她走后,他坐在车位,空手弹起吉他,语无伦次地唱歌,把整个偌大的天地唱的只剩自我和不舍。我也感到好笑,女人们到底是怎样存活下来的。她走后,他不停地打电话。她感到崩溃,但是她的言语让人梦回大唐:如果你不想和我分手,为什么不把我锁在车里,带我走?

是吗?这就是他追索的答案?显然不是。如果是爱,那么轻了。如果是不舍,那么重了。他即使想要带走也不会带走一个模糊的女人,更不会带走一个在犹豫中挣扎的女人。他们相爱在激烈的身体中,靠吻维持生命。如果紧紧是把所有情感萎缩成身体的移动,我也相信他们成为恋人的时候又会成为彼此的累赘。既然是相互的,那么挣扎也应该是一起的。我们怪一个人狠心的时候,常常忘了什么使他狠心。就像生病了才想起健康的重要。追本溯源,初心未改。即使床单都滚得烂了,情窦早就谢了,那么他们是怎样开始的又怎么会怎样结束。人不肯跌倒也不肯在同一处跌倒,他们必然为这些跌倒寻找借口,但借口永不会是相同的。因为,骗子同一种欺骗只能欺骗一次,如果还有第二次,估计就是心甘情愿了。

分分合合,这是必然的了。不容置疑,他们的确应该花好月圆。但花就是花,月就是月。这个世界不容人异类,一个牢狱里走出来的妇人在现世是举步维艰的。我也相信他在这个时候给的是欺骗而不是承诺,但是在绝望的时候谁会把鼓励当做嘲讽呢?

这个现世无非如此:我们对生活无以复加地抱怨而后又无以复加地容忍,直至临终才肯泰然。死后哭声太多,可以不听。活人太难,难道可以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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