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能回到1997年的少年时代
一切是否能重来
和大家吃完火锅的那夜,纪泽罡躺在床上,想了很多。都是同龄人,韩冰已经像社会青年一样成熟能干,自己赚钱自己花了,夏柠也会捡废品补贴家用。刘春阳就是个机灵鬼,什么主意都能拿,想的也周到。反正大家各有各的好,只有自己糊里糊涂,追个姑娘都要搞定兴师动众,让大家为他操心。
可是,那个人是潘蕊啊。想着潘蕊纤细柔软的腰肢,那双含着秋水般的大眼睛,纪泽罡觉得,这辈子被她欺负死,他都愿意。
周一,就要实行这个计划了。
你知不知道 我可以为你不顾一切
我可以放弃一切 只为你多看我一眼
我啊 其实不需要你感谢我 记住我
哪怕你恨我 你过的好 最后我含着泪也会把最好的微笑给你
———旁白
计划周一准时执行。刘春阳办事果然靠谱,下午的时候,纪泽罡带着夏柠再一次确认了一次,各班的板报都是5:30放学以后出。有些班课少,出完了黑板报就锁门走了;唯数不多的几个班放学后和纪泽罡他们班一起出,但是刘春阳让他们千万不许借出红粉笔,谁来借,就说他们刚好用完。
那几个班的学习委员都是好好念书的老实孩子,碰到“老油条“刘春阳,毫无办法。刘春阳抬出了“小霸王”纪泽罡的名号,就让他们抖三抖了,谁都知道他是“横的跳”的表弟,没有人敢轻易得罪他。
纪泽罡亲昵的拍着他的肩膀:“个斑马。你个初三的(刘春阳留级了)敢来威胁高中学长学姐,看我不告诉你爸爸姆妈!“刘春阳摸着头嘿嘿的笑。
终于到纪泽罡和潘蕊在一起的时刻了。在场一共五个人,纪泽罡潘蕊夏柠,两个男干部,一个是生活委员,一个是今天的值日生。
潘蕊修长白皙的手指捏着粉笔,画了个相关轮廓,微笑着对他们说:“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夏柠,你来画这边的人物。生活委员,你负责这块…最后我来写字。”大家对她的安排都很满意,连声说好。
夏柠浑身出汗,偷偷看了纪泽罡好几眼。纪泽罡也怕啊,汗流了一背心,心里砰砰打鼓,想他脾气虽然爆了点,人却是光明磊落的,从来没干过这种骗人的事。就这么捱着,过了一会儿,生活委员站在凳子上说:“给我递给红色的笔,夏柠。”
夏柠走到粉笔盒里,打开,当然里面不会有。夏柠不会说谎,只说:“没有了。”生活委员跳下来凳子说:“我和今天值日的马志航去借。”两人一起走向隔壁班,过了不多久就回来了。
潘蕊看他们一脸为难,便问:“怎么了?”他们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生活委员先开了口:“现在大家放学都回家了,门都锁了。只有4班也在出黑板报,我们去借,可他们说红色刚好用完。”
“啊,怎么会这样。”潘蕊秀眉微蹙。“没事,同学们,我们自己找找,教室各个角落,有红色粉笔头也行,凑合着用用。”两个男干部听了都点点头,去找了。夏柠和纪泽罡也只好装模作样的找,只有他们知道在哪里,那些人都是炮灰,怎么找都不可能找到的。
纪泽罡看到潘小美人蹙眉的样子,心里可心疼坏了。他几次忍不住,真想快得拿出来算了,不过一想起机灵鬼刘春阳千叮咛万嘱咐的那句:“等她急的不行,再找出来。”的话,咬定牙关别过头去不去看潘蕊的脸。他心里忍的简直快出内伤了。
找了半天,天一点点黑下去,小美人潘蕊着急了:“怎么办呀。班主任说了,明天教育局的人要来检察的呀。这样下去,我们班,我们的集体荣誉…”她的声音一点点小下去,声音已经带了些许哭腔。
“刚出手时就出手!”纪泽罡捏紧了拳头,走到潘蕊他们几个旁边,装作不经意的说:“哎,不会吧。我昨天还特意检查了,昨天就看到红色粉笔缺了,我还记着这事,跟班主任申请了一盒呢。那个捣蛋鬼乱放了?”
“是吗…那你帮忙找找啊…麻烦你了。”潘蕊对他温柔的说。纪泽罡心里这个酥啊,就跟吃了一大块牛肉似的。可是刘春阳叫他一定要端着,他故意不看潘小美人,也不接她的腔,只是自顾自的朝教室后面走去,每个抽屉都看看。
装模作样走了一圈,纪泽罡走的老师讲台左右两个位置的抽屉里翻翻找找。上学的时候,一般讲台一左一右都设两个位置,被学生戏称为:“左右护法”,实际就是那个学生调皮上课搞小动作,就让其坐在“左右护法”的位置上待几天,看在老师的眼皮子底下还敢不敢淘气。刘春阳就曾经说过:“再调皮的学生,吃两天粉笔灰,也就治好了调皮症。粉笔灰包治百病,你值得拥有。”
“在这里!”纪泽罡把早就藏好的红色粉笔拿了出来,潘蕊惊喜的看着他,双手接过来:“哇,你真棒!”纪泽罡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就说我记得红粉笔没有了,我还特意去拿了的。谁给放这里来了。”他声音越来越小,越说越没底气,渐渐声若蚊嗡。
潘蕊根本没想那么多,只是笑眯眯的看着他:“不管怎样,谢谢你。你是我们班的吗?叫什么名字呀?”纪泽罡低头说:“我叫纪泽罡”。
“是无欲则刚的则刚么?”潘蕊问道。
纪泽罡知道她聪明,却没想到这女孩真是冰雪聪明,连父母给他名字的寓意都想的到:“是啊,我的名字就取自无欲则刚这成语。是指一个人没有欲望,就会格外刚刚强。家人给我去了同音,字不是同字。我的泽,是恩泽的泽;罡是天罡的罡。”
潘蕊一拍手:“《水浒传》里天罡地煞里的罡字嘛!我知道…”
纪泽罡一直认为他的名字里的“罡”字不好认,那个时代男孩名字多有“强,勇,明”,他告诉人家他的这个名字里的字和“钢”同音时,常被人笑话。“则钢?你是青山区红钢城出生的嘛?(武汉地名)”
每到如此,纪泽罡都要生气。他自尊心强,把自己看的重,不喜欢别人诋毁自己,尤其是自己的名字。刚才又不是把字写在纸上,只是嘴上介绍一下“天罡的罡”,这女孩马上能联想到《水浒传》里,宋江和“天罡地煞”,这同时还证明了她爱读书。想到这里,纪泽罡更对潘蕊添了一分好感。
“我是潘蕊。潘是潘虹(一个电视明星)的潘,蕊,是花蕊的蕊。”潘蕊笑着介绍自己。纪泽罡心说,他早知道了,这个名字,他在心里已经不晓得念了多少遍了。
从此,潘蕊和纪泽罡在教室里遇到,她都会笑着和他挥挥手,纪泽罡心里真是美滋滋的。可是下一步怎么办呢,他毫无头绪。
也可能是老天爷安排吧,不久之后,他又有了一个和潘蕊交集的机会。那天,在班上,班主任夸潘蕊上次主办的黑板报设计的好,教育局的领导来检查时,还特意夸了那一手字写的非常好。潘蕊书法练的很好,她听了给集体带来荣耀,心里也很开心。
高一的学生刚从初三升上来不久,都是些14,15岁的孩子,内心躁动的很。班主任在上面夸潘蕊,几个调皮的男生都在底下起哄:“是啊,我们班墙报委员多好啊,我们因为她,都喜欢墙报了。”班主任没明白文字猫腻,说:“是啊,潘蕊墙报搞的好的很。”
底下就炸开了锅,几个捣蛋鬼下课以后缠着潘蕊桌边,不停的说:“墙报委员,我们都喜欢墙报委员。”潘蕊何等聪明的女孩子,一开始没懂,现在也听懂了。“墙报”和“强X”同音,他们这样开她的玩笑,是她在F初中部从来没有听过的。潘蕊哪里受的了这个,当即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几个女同学都大声谴责那几个调皮捣蛋的坏男生,看她这样,夏柠也很担心,一边摸着她的肩膀柔声安抚,一面拿眼神忧心忡忡看着纪泽罡。纪泽罡看到夏柠的眼神,以为她在给自己放信号,就写在讲台上,举起凳子,用力一砸。
一声巨响,让沸腾的课间十分钟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讲台上的纪泽罡,几个调皮的男生不禁害怕了起来。纪泽罡面红脖子粗,大声说:“我们是什么关系?好同学,好伙伴。你们这样欺负人,还是我们的伙伴吗?你们自己家没有表姐表妹吗?要是她们被人这样捉弄了,你们心里好受吗?还有没有良知?”
几个捣蛋男生本来以为纪泽罡要打架,后来听他说的于情于理,都不好意思了。低着头,不敢说什么了。潘蕊在夏柠旁边耳语几句,夏柠鼓起勇气大声说:“潘蕊说了,她原谅你们了。大家都是好同学,好伙伴,不要这样了。”
事情就这样很好的解决了。潘蕊很感激纪泽罡,说他很有翩翩君子的风度。他们俩也不好意思总是说话,就拉着夏柠一起玩。夏柠陪着他俩一起打台球,逛书店,三个人乐哈哈的,很快潘蕊也加入了他们几个的小圈子。只是,没见过韩冰。韩冰去广东学理发手艺去了,可能过年也不回来了。
于是潘蕊就和夏柠在一起玩。虽然潘蕊来了这个小圈子,她也知道纪泽罡对她有意思,本着好好读书的本意,她装作不知道。纪泽罡没想到,潘蕊跟他们玩到一起以后,他比以前还要痛苦了。
以前,是完全没有指望得到,也就死心了。现在呢?是看的着,吃不到。人一生最可悲的事,就是离得近,好似一伸手就可以得到的人或物,其实就跟天上的月亮一样,永远握不到。少年纪泽罡之烦恼,正式开始。
1997年的过年要晚些,2月6号。这次他的生日,由于韩冰在外地过年,而没有全体在一起完整的过。但是今年有新成员潘蕊。他们仍旧一起放了烟花,潘蕊送了他一只她爸爸从国外带来的一只漂亮钢笔给他。
纪泽罡爱不释手,也很感动。觉得潘蕊对他真好。潘蕊说是为了报答纪泽罡在班上保护她的那次恩。搞的纪泽罡脸的红了,还被大家取笑了一番。
相比之下,夏柠的礼物就不是那么拿得出手了。夏柠没什么钱买贵重礼物,就给纪泽罡打了一条漂亮的黑色围巾。纪泽罡想,天天穿校服,再系围巾显得太突兀了,心想:我这傻妹妹,越送越不实用了。我要系了这个,不就被人说怕冻,没爷儿们气概么。我就和娘娘腔于汉昌没区别了嘛。想了想,这条夏柠亲手织的围巾很快被他随意丢在家里某个角落,最后他都不记得放哪里去了。
快过年的时候,在踢足球比赛中,纪泽罡的脚再一次扭伤了。他没和母亲说这件事,快过年了,母亲单位的帐都要这位总会计师过手,母亲无暇照顾他。天冷,他就感到格外孤单。他想念全家一起吃饭的温馨日子。想来想去,他往母亲办公室打了个电话。
纪泽罡问母亲什么时候能回家,陪他吃吃饭。母亲语重心长的说:“泽罡,你是15岁的大男孩了。你不能整天儿女情长天天想着这些小事。好好念书,钱不够我给你,你下馆子写的好的。我有很多帐没做完……”不等母亲说完,纪泽罡就挂了电话。在学校的小卖铺门口,纪泽罡捏紧拳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很久很久,他把眼泪硬生生的逼了回去。一扭头,看的夏柠那对关切的眸子。“哥,你怎么了。”“没事。”他摆手,一面托着扭伤的脚,一边一瘸一拐的走。夏柠愣了愣,扶住他的胳膊:“是不是上次给我爸受的那次伤复发了?”纪泽罡说:“说什么呢,傻丫头。你哥又不是豆腐做的。早好了那次的伤。”
夏柠不语,还是继续搀着他:“哥,你晚上吃什么。”纪泽罡一愣,眼眶很快红通通的。夏柠一看,就明白了:“走。”纪泽罡低着头:“去哪儿。”“去我家!”夏柠不由分说,拉着纪泽罡就往她家的弄堂走。纪泽罡不想去麻烦别人家,可是他想到夏柠朴素却温馨的家,夏妈妈慈和的笑容,那种家的温馨感,瞬间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的口是心非。
走到弄堂口,远远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是排骨炖藕汤的香味。巷子口,夏妈妈不停的咳嗽,拿一把蒲扇点着火炉子拿瓦罐煨着藕汤。
这样煨出来的藕汤最香最好吃,纪泽罡肚子已经咕咕叫了。夏妈妈看到夏柠搀着的纪泽罡,没有一点生分,一边咳嗽一边笑着说:“泽罡,来我们家吃饭吗?”纪泽罡嗫嚅着,说不出话。夏妈妈说:“柠柠,你在家里店里拿些饮料出来,你们喝。”一面笑着接着扇火。
夏妈妈夏爸爸很快吃完饭,夏爸爸说吃的太胀,想去江边散散步,叫夏柠好好照顾小客人纪泽罡就出门了。夏柠和纪泽罡两个人单独相处,就有些尴尬了。万人迷韩冰不在对门了,他们俩在一起,不知道怎么插科打诨。
夏柠就低着头,拼命往纪泽罡碗里夹菜:“哥,你多吃点。”“你妈妈给我盛的这一大碗汤我都没喝完呢。你看,我碗里全是排骨,我想吃点藕。”纪泽罡不好意思的说。
“你脚这样了,伤到骨头了,我妈说,吃肉补肉,吃骨头汤补骨头。”夏柠说:“我妈叫你明天在来吃排骨汤。”纪泽罡低声说:“帮我谢谢阿姨。我明天回家吃。”
夏柠说:“哥,你骗人。你根本不会照顾自己。”此话一说,纪泽罡就把碗放下了。
夏柠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低下头不敢开口了。半晌,她把头抬起来的时候,却看到了纪泽罡泪流满面的模样。
纪泽罡已经不记得多久没有人这么关心他了。
让他好好吃顿饭。
小时候,他的爹爹婆婆也住在汉口这样的弄堂里。小学时候,周末他总是去住,每到冬天,婆婆就会煨浓浓一大瓦罐排骨藕汤给他喝。“我伢长身体,以后长大高高壮壮的。”爹爹婆婆笑着说。
夏天,他和爹爹婆婆一起睡在弄堂的门口,家家户户摆起竹床阵。童年小伙伴们一起吃西瓜,猜谜语,玩过家家。
味道是不会随风而逝的。
就像你,闭上眼睛给你闻西瓜,花露水,蚊香的气味,你就会想到龙王庙夏天一望无际在江边游泳的人们,甚至感觉到夏天露水的气息。
因此,排骨藕汤这道平平常常的家常菜,在纪泽罡心里,就是温馨的记忆的香气。
爹爹婆婆相继去世后,他再也没有这样大杂院般的其乐融融的回忆里。家里住在楼房里,左右邻居谁也不认识谁。以前在爹爹婆婆家,谁家煨了藕汤,想尝鲜的都可以尝一晚解解馋。远亲不如近邻的感觉在汉口的老弄堂里发挥到淋漓尽致,就像夏柠和韩冰住对门,什么时候都有个照应般一样。
如今的自己,不就是这样么。
萍水相逢认的一个“妹妹”的家人,拿自己当自己的亲孩子一样看待。这简陋的小屋,比他冷冷的,现代化的家里要好的太多。这里有浓浓的人情味儿,和一些能让他的心软化的东西。
接下来的日子,纪泽罡到夏柠家喝了好几次排骨藕汤。很快,就迎来了过年。1997年到来了。
1997年啊。
若干年后,某大型论坛出现了一个神贴“我要回到1997年了,真舍不得你们”帖子里跟帖的网友的话,让多年后的纪泽罡心酸难耐。大家说:“如果能回到1997年,我会对爷爷说,你那天不要过马路…”“如果能回到1997年,我会对自己说,珍惜那个女孩,不要去广州,否则你会终身遗憾。”等等…
1997年香港回归。
1997年…的9月,纪泽罡和夏柠他们正式成为高二的学生。
若干年后,如果他们能回到1997年,是否真的会痛哭着跪在地下忏悔,一切是否能重来呢?
而时光永不能倒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