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歌案、学生杀老师……这样的新闻事件每每让人毛骨悚然心中悲凉,但细思,类似的经历其实一直就在身边。有的时候,自己就是那恶魔般的主角,至少心中也希望成为恶魔吧。
隔壁村放牛的只拴大牛,任由小牛肆意妄为,反正,糟蹋的不是他家的庄稼。逮住了理论,就睁眼说瞎话,指着小牛嘴巴上的缰绳说,我的牛一直都是套着的,没套的是XXX家的。总之拒不承认。设置篱笆吧,紧紧挨着的置荒的农田的主人两夫妻上来就骂,说篱笆弄着阴影妨碍了他们家的地了,不由分说一气捣毁你好不容易设好的篱笆。
找亲戚组团怼那些人?呵,只会叫你搬离此处,说你为什么不回本村住?
我们只能沉默。呵,回本村?要是能,何必咬牙寄住在外数十年?
门前开了个驾校训练基地,你以为发达的机会来了,可以开个小店,卖些东西给学员赚点钱。大错特错!
先是来了挖沟机,三两下把鱼塘填了。索赔?做梦,一分钱没有也就算了,他老婆还跑你菜地摘菜,说她几句之后,没几天功夫,菜地也没了。
后来,驾校基地经营的有点钱了,大老板越发放纵私欲,把脑筋动我头上。
那时我读高一,别人眼中的清纯妹子,估计好骗得很。就甩了两个盒饭,一个我爸一个我弟。我也不知我爸是没警觉到呢还是实在太饿受不住诱惑,又或者知道我对抗得了大老板,相信我有解决之道,总之,我爸很坦然地把盒饭吃了,接着,我弟也吃了。
大老板放心了,那天傍晚好说歹说,总之把我弄上了他的车。当然,理由是教我开车。当时的我还懵懵懂懂没有一点就炸的那种警惕之感,上了车,摸了方向盘,踩了油门,然后就冲向鱼塘方向——我们的鱼塘毁掉,他们立马自己搞了个大鱼塘。
但真往鱼塘去的时候,我到底胆怯了。大老板就说我胆小。那我就胆小吧。那次之后,我尽量躲避大老板,再后来,听说他在街上泡了好几个妞。再后来,我上了大学,在大城市里“搬砖”,有次回来,一看,火冒三丈。
大老板二老板两兄弟打架,大老板挖了我家进出唯一的路,二老板老婆立马召唤挖沟机填了。两兄弟你来我往几个月,我们家的出行艰难,在他们兄弟眼里仿佛没有这回事。后来大老板终于搬到别处开驾校,这事才算消停。我妈说大的贪了一百多万,外面养了几个老婆不回家。我说怎么不报案。我妈说,小的说算了,谁叫是兄弟呢?
小时候放学回来路上,要翻过一个上坡的山道,隔壁村的小孩在山坡上放牛,见到我们姐弟几个最开心了,两只眼睛都放光。他们终于等到了乐子。嗯,我估计他们当时的乐子少得可怜,那时候全村没有几台电视,就是有也是黑白的。
小孩子们不论是比我大的还是小的,纷纷从山坡上冲下来,冲我打呼哨,口中喷出各种侮辱我父母亲人的谩骂,以及各种乡村俚语的污言秽语。
我假装旁若无人地企图平静地经过这些。小孩子们继续谩骂,有的开始朝我丢石头。大人们在山坡上津津有味地看着这一幕,有的甚至起哄,怂恿撺掇孩子们加油。
有孩子设置路障,企图阻拦我经过。有的甚至准备上来揍我。
我避开了石头,心中却升起了愤怒之火。
怒火使我的目光异常凶狠。我凶狠地紧紧盯住其中一个孩子。我想起之前好好待在屋里,却有咚咚的响声在头顶上响起,跑出外面看时,几个人一闪而过,低头看时,地上几块石头。我想起睡到半夜,突然周围人声喧嚷,揉着眼睛跑出来看时,隔壁村的几个大人像老鼠一样,扛着麻袋从我家果园跑离,借着电筒的光,看到一路的桔子掉在地上。
那个孩子终于后退了一步,又后退了一步。然后其他孩子开始后退。最后,山坡上的笑声消失。我跨过那个路障,头也不回地背着书包,一步一步走回了家。
第二天、第三天……不计其数的侮辱、路障在我上下学的必经之路等待着我。你问我邻居?同伴?曾经有过,后来,走着走着就散了,不会再有。
我孤独地上下学,傲然地背着书包经过这些耻辱,然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再也没有人来无休止地设路障谩骂。我知道,我成功了。后来的后来,我回想起这些残酷的经历时,心中油然生起一股自豪与鄙夷。哼,你们也就恃强凌弱,遇到比你们凶残的跑的比什么都快。我渐渐懵懵懂懂明白,什么叫做赤脚的不怕穿鞋的,这就是。
也许,告老师告家长是个好办法。但在我,并不。渐渐地,我学会了从身上长各种各样的刺,一直到现在,我学不会柔软,也因为有过这样那样的经历。我当然也大哭特哭,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嘛,可惜没有用,还是必须得自己面对。
在学校里以为就平安了吗?不,自己单纯,并不代表世界也是单纯的。学习不好的小男生抄你作业,有天学校拆旧房子,一幅很漂亮的油画被扔,我没抢到,那个小男生抢到了。我无论是找他要还是借,他都不同意,后来还因为我一言不当,狠狠地踹了我一脚,然后把画当着我的面撕了。
那是我第一次在学校被男生暴力相对。他撕掉的不是画,而是我的心。我在校园每天上早操的广场蹲下来大哭。但是没有任何人发现我,更没有人来安慰我。那年,我小学三年级。从那时候开始,我心里住进了恶魔。对,你没有猜错,我都想拿把刀杀了那个小男生。
当然,我没有付诸行动。上四年级,我主动找班主任,要求不要和那个小男生同班。也从那时候开始,我再也不给作业人家抄。长大以后我才明白,给人抄作业是错误的,不明白当时为什么肯给人抄作业。到了大学,还是有同学考试叫我放水,我深恶痛绝,情愿因此得罪同学,也不肯同意,而且态度强硬。最后,那个男同学反而态度软了。呵,又是一个欺软怕硬的典型。
有天弟弟拿着手机压低声音告诉我:隔壁村那个独眼龙吸毒被全城通缉了,喏,这是他照片。一下子勾起许多往事。那年我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放学回来的路上,他突然从后面伸来两只手按我肩膀上……现在想想,那时候我真是大胆,居然不动声色甩开了他,然后,旁若无人地埋头走路。
弟弟就比我惨了,那天独眼龙突然出现,要他帮忙去街上买菜。弟弟不肯,他就动手打人。弟弟放学回来常常手腕上青黑一块块。
进了初中,以为不比小学,至少人都礼貌一点,懂得尊重一点。并不,一个瘦瘦的男生欺负我讲的不是本地俚语,趁全班大扫除的时候出言不逊。从那时候起,我就发誓把本地俚语讲得比他还地道。然后,几个月后,我就会讲本地俚语了。但当我学会并掌握了本地俚语时,我却依然用普通话和人交流。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外地的,我也懒得解释,一心只读自己的书。
然而,单方面的想求个清净太奢侈了。初二,开始有男生莫名其妙一见到我就吐口水,还各种谩骂。我没有回,当他不存在。没想到他更加来劲,在自习课上给我起外号,然后用这个外号在班上讲各种令人恶心的荤段子。这也就罢了,他挺有外交本事,居然拉动隔壁班、上下届的同学,企图将我彻底孤立,让我在学校没有立足之地。
那天,我照常上学,突然发现很多人聚拢在一起,看到我过来,就潮水般退让,还伸着手指冲我指指点点。我没看自己穿的衣服,没摸我脸上有没有脏东西。不用看,我都知道我身上穿的是别人馈赠的各种不合我这个年龄段穿的衣服、裤子,还有鞋子。有得穿我已经很满足了。想想,那时候我心态真是宇宙无敌,强悍到爆。
当我照常派发英语试卷到那个男生桌上时,男生似乎接收到了一个秽物,手一抓,再一丢,崭新的卷子就到了垃圾桶里。我气得脸发烫,浑身烧了起来,但还是忍着没发作。他倒好,当着全班四十多个同学的面,嘴里骂骂咧咧。我也不回,就让他的丑恶让全世界看清楚。
其实,从他冲我吐口水那时起,我心里就很彷徨,也有过害怕,一直忍一直忍,因为不愿意和这种疯子计较,免得脏了我自己。
但是事情发展到这,仿佛是我自己亲手纵容了他的嚣张和目中无人。我已经没有退路,想要在初三最关键的一年里安安稳稳,必须要将他拔除。
那天晚上,教室里所有自习的同学都跑去看新来的英语老师举办的英语联欢晚会。我是英语课代表,还有一堆晚自习作业必须抄写到黑板上,于是选择了肩膀上的责任。
刚抄到一半,有同学从外面回来,看到有作业,就抱怨了几句。积攒在我胸中的怒火、怨气一下子如同火山爆发了。我转过身,手里的黑板擦往讲桌上一拍。黑板擦扬起了漫天的白粉,呲溜飞了出去,正正冲那同学面门而去。
我的怒火也刚好爆发出来:“你以为我想啊!我不想出去看晚会啊,你们做不做关我什么事!”
那同学完全被吓懵了,僵在那里愣愣地瞪着我,脸色发白,手脚作抖。后来我回想起来,估计他以为我要揍他(我拍的黑板擦我也没想到飞他那里去了),因为我平时不怎么爱和大家说话,很温柔与人无害的模样,谁想到我一发飙居然这么可怕。
班上唯一的留级生刚好见证了这一幕,声音柔和的跟我讲话:“你不会不抄啊。”我火气还没消,怒气冲冲地回了一句:“我就负责抄,你们爱做不做!”留级生摸摸鼻子回了他的座位。
从那之后,莫名的,那个男生倒是渐渐收敛了。班上的舆论和隔壁班的舆论开始纷纷朝我这边倾倒。终于有看不过眼的女生公开站到我这边,那个男生孤立我的企图终于被我彻底粉碎了。
其实说到女生,有一回我去隔壁班,有事要找一个女生,看到我过来,全部学生潮水般避让,只有她,站在原处等我过来。我问她,你跟我这么近,不怕他们孤立你啊。她笑了。
我已经不记得那时她回答了什么,但我明白,当初的付出我得到了一个好的回报。事情要回溯到学前班。那天我第一次上学,第一次没有任何人的陪伴,闯入一个陌生的里面已经乖乖坐满了四五十个学生的课室。我怯生生站在课室门口,朝里面顾盼。
那个女生坐在课室中央靠走道的一排,旁边就她一个空位。她的一只眼睛正在流脓,像是一个可怕的洞洞。别的小朋友都对这只眼睛躲躲闪闪不敢看,我却一眼就看到了。我走了过去,坐到她旁边,从此有了第一个同桌。
后来我考到高中,彻底和那样的男生告别,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但我心里一直不肯原谅他,一直我上了大学,机缘巧合地进了心理咨询室接受心理治疗,我才慢慢地放下这段过往,才偶尔会向身边的朋友提起这段往事。
出来工作,第一件事就是租房。那天,被姐姐一个电话匆匆回家料理我爸的后事,事情还没办完,房东(一个自称是广州大学的老师的老太太)就打来电话,说合约就要到期了,叫我赶快把东西搬走。我告诉她我有丧事,能不能缓几天。她口头上答应了,回头却时不时打来电话不停地催促我,你什么时候过来搬东西。
那时候我已经没有心了,只剩下空荡荡一个洞,物理存在在我身体里。我很快回到广州,把东西搬走,交办了手续。
以为这样就结束了,然而,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第二天晚上,她又打来电话,问我那把酸枝木椅哪去了?我回想了一下,告诉她我不知道,有可能是跟我合租的同学卖给收废品了,你问一下那个收废品的吧。然后我把收废品的电话从同学那里要来,并告诉了这件事情。同学承认是他把椅子送了给收废品的,但他也不知道那把是酸枝木椅。
我以为这样就算了,谁知道没一会儿,就接到房东电话,把我一顿数落,说现在这大学生素质怎么这么差……那时候我什么都听不进,能理智地积极地帮她寻找家具下落,我已经尽了全力,足够理智了。我还在给了房东联系方式后,立马打电话给收废品的夫妇,问询那把酸枝木椅的下落。
但是后来,我还是找了个地方,嚎啕大哭,哭得几乎脱力。
最后,那把酸枝木椅并没有被退回来,收废品的两夫妻虽然承认拿了,但是各种推,说东西太多找不着了。
那个合租的同学我再也没有主动联系过,我善意地去揣测,他或许就是粗心吧,或许耳朵软,收废品的一说,他就给了,又或许,他只是一时糊涂,没有意识到不属于他的东西他是没有权力处置的。再后来,我都一个人独自在外面租房,再没合租过。
大家可能没有想到吧,那把所谓的酸枝木椅,在我们租房的时候,它就是破的,房东也没有告诉我们,那是把酸枝木椅你们要好好爱护哦。我们也傻了吧唧的,进屋就住,没有认真清点一一对应。最后,所谓酸枝木椅没了,我们倒是给“大学生”三个字“抹黑”了。
我多想土豪霸气地说:那把酸枝木椅多少钱?我赔把给你!
事实上,我也只能在心里臆想一下。
讲到这里,也许大家都心里拔凉拔凉,确实,人心之险恶,比之酷暑寒冬还甚。所以,才要努力坚持,保守本心,珍惜在这险恶里陪伴过我的所有爱与友善。
我还没告诉你,即使我被那个小男生踹了一脚,我也曾勇敢地去保护了班上另一个女生,让她免受欺负。即使我上下学饱受谩骂羞辱欺凌,但因为把泥土路上的碎石子一路踢到路边而受到一个大人的表扬,我可以温暖地走完那一段路。即使在班上被那个男生吐口水各种羞辱谩骂,但因为始终有懂我的同学、老师一如既往和我一起上下学、送我一辆单车,我可以更加勇往直前地考到高中去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