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上没有关窗,凌晨大风,吹落了窗前桌子上的纸杯和几张便笺。
去年年底开始逐渐加长的待看片单,因为疫情终于有了被我翻出来的机会。
就着一碗昨天打包的清汤麻辣烫,我随手点开了《我失去了身体》这部法国动画电影。
是我近期看过,最诗意也最紧张的动画电影。
一只落在冷库外的断手在一堆散落在地上的眼球中恢复了知觉。
环顾四周,半掩的门外有清洁工拿着吸尘器走过,冷库里堆着各类器官,不知道是医院还是实验室。
断手挣扎着从满是玻璃碎渣的地上直立起来,快速爬上了储物柜,把储物柜的门开到了窗户的方向,沿着门跳着攀附上了窗沿。
这是断手向着窗外的第一次跳跃,大概是半故意地没有给正面镜头,给后面故事的发展做足了铺垫。
劳伍菲尔是在移民家庭长大的法国孩子。
父母都热爱音乐,他喜欢拿着录音器采集各种自然的声音,也在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上了钢琴,一边说着想当个钢琴家,一边把玩着宇航员的手办玩具幻想着成为一个宇航员。
劳伍菲尔说,我就不能成为一个钢琴家,兼宇航员吗。
父母只是笑笑。
小时候的梦想总是有很多人来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可是在某个时间点,突然所有的保护都被撤销,没有人来告诉你,可是你知道你该长大了。
小时候世界很大,劳伍菲尔指着地球仪可以指出任何一个想去的地方,可是长大了却总是在同一个地方每天绕着圈。
劳伍菲尔总是问父亲,怎样才能抓住苍蝇。
父亲说,你要从侧面抓,出其不意。
可无论试了多少次,他永远都捉不到那只苍蝇。
断手在城市中穿行,在垃圾和下水道中穿行,而手指触碰过的地方也把观众带回了劳伍菲尔的回忆里。
……
一次交通事故,劳伍菲尔失去了双亲,寄宿在大概是亲戚的简陋公寓里,自己几乎拿不到每天在披萨店打工挣的钱。
打工的披萨店叫“fast pizza”,打的广告就是二十分钟之内没有送到的话顾客有理由免单。
那天巴黎下着很大的雨,劳伍菲尔骑着廉价的电动摩托车在车流中穿行,偶尔撞到陷在堵车队伍里的车的后视镜,他也只给一个扬长而去的背影。
一辆小轿车斜斜地冲了出来,把劳伍菲尔撞下了摩托车,后座保温箱里的几盒披萨也都掉在了地上。
他爬起来锤了几下电摩,发动几下发现还能开就全当新车继续前往顾客家里。
……
身体总是有记忆的,也许没有大脑那么清晰,却最为深刻。
第一次受伤,第一次触碰庭院的花草,第一次对长辈大声说出再认真不过的梦想。
即便是那梦想逐渐变得摇摇欲坠,变得和苍蝇一样永远也抓不住。
……
终于到了顾客家楼下,按下门铃,劳伍菲尔急着上楼,让对方开门。
门禁后的女声说,你应该礼貌一些,因为已经迟到了四十分钟了,正常人都会说一声对不起的。
女声说,她叫加布丽尔,后缀该是小姐而不是女士。
劳伍菲尔总是在门铃刚响起的时候大力晃动门,一次试图让门快些打开,可是尝试了很多次都无果。
他半倚着门禁对讲机一侧的木墙,默默打开了加布丽尔叫的多加了洋葱的披萨,发现因为刚才的事故,披萨已经不成样子。
劳伍菲尔愣了一下,向对讲机说,没必要下楼来拿外卖了,披萨已经被撞烂了。
他蹲在一边,拿出一片已经被撞得看不出披萨样子的披萨吃了起来。
门禁外面一墙之隔,大雨滂沱。
沉默了很久,加布丽尔突然又出了声。
“今晚特别闹心吧。”
两个人突然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聊着生活,聊着天气。
劳伍菲尔问加布丽尔,你住在三十五楼,能听见雨声吗?
加布丽尔愣了一下,回答,“ 雨是没有声音的,至少在这里没有,只是掠过而已。”
“不过我能听见风声,在楼间呼啸而过,我感觉我在一块冰面上,漂浮在风暴之中,我躲在冰屋之中,当风暴特别大的时候,我能感觉楼在晃动,我说不好,感觉像是……”
加布丽尔突然有些词穷。
“……像是全世界都喝醉了一样。”劳伍菲尔补上了那一句。
……
在满是灰尘的床玻璃上擦出一道干净的痕迹,透出去看到的脚手架很可爱。
在外人看来微不足道的任何小事,都会成为爱上别人的理由。
劳伍菲尔费尽心思找到了加布丽尔工作的图书馆,却因为在卫生间练习打招呼的方式而错过了加布丽尔。
他追了出去,找到了戴着荧光色耳机的加布丽尔,跟着她一起坐了公车和地铁,到了加布丽尔舅舅的木材制品工作室。
工作室面积不算大,机器上都是灰尘,看起来像是一个月都接不到几个订单苟延残喘的街角小店。
劳伍菲尔见到加布丽尔的时候,突然慌乱地不想说出自己是昨晚的披萨外卖员的事实,临时揭下了告示板上已经泛白的招学徒的广告,对加布丽尔的舅舅说是来应聘学徒的。
舅舅说那张告示是七年前贴的了,劳伍菲尔什么都不会,能帮些什么呢。
劳伍菲尔被问起父母,他说都死了。
大概是看到一个迷茫的年轻人站在面前动了恻隐之心,舅舅同意了他住下当学徒的事情,还给他提供了住宿。
第二天,劳伍菲尔就搬离了原来的廉租房。
在无数次的笨拙的错误之后,劳伍菲尔开始着手做加布丽尔在门禁对讲机里提到的那个冰屋。
他甚至还去图书馆借了极地的书来学习,一笔一画地构思着木头冰屋的结构。
劳伍菲尔在楼顶找到了一块绝佳的位置,空旷,能够大口呼吸,也许有那么一秒能让他感觉放松。
他问加布丽尔,你相信命运吗?
女孩反问,命运?就是那种如影随形的,该发生的总会发生的事情?
劳伍菲尔伸出一只手,在地上模拟着前行,“我们无法改变命运,除非做出一些难以预测的事情 —— 比如,这只手理应是往前走的,可是要是它现在纵身一跃到边上的脚手架上去,事情就难以预测了。“
女孩看了他一会儿,问,“用假动作绕过命运之后,你又打算怎么做?”
“尽可能远离它,只是一味奔跑,然后自求多福。”
小时候说着要做宇航员,可是在所谓的命运安排下长大后,每天都奔波在同一个圆圈中,每每闭上眼睛都是举着白旗的宇航员在角落默默凝视着你。
理智一直在告诉你及时止损,却总会因为遗憾而忍不住回头看。
断手逃脱了飞鸟,老鼠,高空,最后回到了劳伍菲尔的身边,却发现自己永远也接不回去了。
加布丽尔发现劳伍菲尔是之前的披萨送参员,说想来她舅舅的木艺店当学徒是在骗她的时候,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小时候玩沙子的时候就发现,沙子没办法留在手掌之中,就像失去的岁月无法挽回一样。
可是人类还是乐此不疲地回忆着回不去的岁月,继续沿着自己的既定轨道前进。
而抓不到的苍蝇,还是抓不到。
或者是抓到的时候,已经付出了比一只手更为惨痛的代价。
何不绕一绕?
我在这里,要去对岸,不跳一跳是绝对去不了的。
站起来,走路太慢的话,冲出去,向前跑。
向前跑,跳出去。
像飞翔一样。
文/陳胖子Jen 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