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记忆二)
车间草
阳历年的这天,老陈家的屋前围了一大圈的人,圈子中间的大腰子盆里热气腾腾,杀猪的孟大伯父子麻利的忙着,只见孟大伯双手卡住一只开过口子捅过气道的猪脚,嘴巴对着脱过猪毛的进气口,鼓起腮帮,用力吹着气,卡着猪脚的手同时一松,换气的时候双手又一卡,就这样一吹一卡,猪的身子渐渐膨胀的浑圆浑圆的,然后用一根细麻绳把进口的猪脚扎死,防止漏气。父子俩熟练刮着,不太好脱毛的地方。围观的大人小孩叽叽喳喳议论着,一个个脸上带着羡慕和有些嫉妒的笑容。
二子和大眼仔老三随着大伙站在最前面,脸上掛着开心和喜悦。
趴在屋里床上的我,双手托腮,表情里带着期盼和不舍。
中秋节的时候妈妈给我们哥仨开会,说今年生产队的情况比往年要好些,超支不多,今年我们家过年也杀年猪。哥仨顿时兴奋的拍手叫着好。
我们家只有妈妈一个整劳力,一年挣的工分钱,不够开支生产队里按人口分配的口粮杂物。往年春天捞了小猪仔,养到年底不管大小都要卖给畜牧站,卖的钱抵给生产队的超出那部份。听妈妈说今年过年杀猪,哥仨别提有多开心了。“不过,只能留一半卖一半,因为还有一些超支,卖一半的钱交超支,剩下的给你们哥仨一人做一件新衣服过年。”妈妈满怀期盼的说着。哥仨听说过年还有新衣服一个个更加兴奋的拍着手。“但是,你们也要出点力,放学回来要多挑猪草,把猪喂喂肥,多长些肉,特别是你们两个大的要多出点力。”妈妈笑着对孩子们吩咐着。
我听着门外大人小孩噪杂声,想着自家的小黑猪,从开春捞进家门起,几乎每天放学回家都要到猪圈看一眼,递一把猪爱吃的草,哄得它跟着自己的手转,急的它直哼哼,然后一松手,小猪仔迫不及待的抢着,甩着尾巴欢快吃着猪草。就这样小黑猪一天一天的长着,只要一听到小主人的声音就哼哼唧唧迎接着,盼着有爱吃的。我也从没让它失望过,但它吃完后会蹭着主人给它挠痒痒,当它躺在你腿边享受着你的服务时,它那全身放松样子别提有多可爱了。可是现在还没完全长大呢,顶多也就一百二、三十斤吧,最多能有六十多斤的净肉,想到这,心里又有些不舍的难受。
卖的那半片猪肉早就被邻居订好了,平时农民想吃猪肉是很困难的,菜市场的猪肉是凭票供应,农村户口没有肉票,想吃就要买议价肉,没有多少人家舍得花钱实高价肉吃。逢年过节,生产队 杀囗猪按人口,一人分个三、四俩的猪肉,条件不好的人家一年吃不了几回肉。谁家杀猪过年是非常令人又羡慕又带着一点嫉妒的。
杀猪过年孩子们最开心了。想想看,冬至后元旦前把猪一杀,然后用大盐一淹,天好的时候掛在屋前一溜排晾干,多气派。过年的年饭桌上 除去咸肉不算,肯定要多上几盘好菜,如咸猪耳朵、猪心、口条、肚、大小肥肠,杀大肥猪的人家还会灌香肠香肚。平时割一块咸肉炒大蒜,你想多香呀!割点五花肉炸出油烧青菜,那味想想就流口水。
自家留的那半片肉又分十二刀,每刀肉重二、三斤左右。
“老孟,请你把猪肝分六份。”由于猪不太大,每份三到四俩左右。
“老大,你把这刀肉和这块猪肝给你爷爷奶奶送过去,然后把这块猪肝给你后头的三奶奶送去。”妈妈说完又割了一小块猪油放在给三奶奶的那块猪肝上面。爷爷奶奶不和我们住在一起,这三奶奶没少照应我们小哥仨。
“二子,你把这块猪肝给韦大妈送过去。”这韦大妈生病躺在床上很长时间了,就想喝口猪肝汤。
“三,这块你送给小叶子妈。”小叶子妈前几天又给小叶子生个弟弟。
兄弟仨不情愿地各领任务而去。
临近中午了,妈妈留杀猪的孟大伯父子吃午饭,孟大伯推辞了一下就留了下来。“老大你去打半斤酒来。”
“不用!不用,下午还有两头猪要杀呢,喝酒误事。”
“那中午就挑一刀大的烧了吃。”妈妈笑着说。
“好。”孟大伯朝我眼睛眨了眨笑着。孟大伯是我们一个生产队的,他小儿子是我的好朋友。
只见孟大伯挑选一块后腿肉,这块肉瘦多肥少,薄薄肉皮上面红白相间,白的泛着嫩嫩油光,弹指欲破,红的透着诱人鲜香,一颤一颤的晃动着。
孟大伯的手艺真好,普通的一块猪肉,没姜没葱,只有从大队部的代销店买来兑了水的酱油和盐,(那时候农村还没有味精)加上一棵黄芽菜,经孟大伯这么一烧,锅盖没揭,香味满屋撩绕,不觉舌下沁津,囗水直流。
午饭的桌上用缽子盛了满满黄芽菜烧肉和一大碗清炒菠菜,饭菜热气腾腾,香味扑鼻而来,哥仨眼睛瞄着缽子里的肉块,只等妈妈一声令下奋先出击。
“看你们这馋相,也不怕丢人。”妈妈笑骂着哥仨。
“难得吃回肉,家家的娃都这样,不丢脸。”老孟也乐了。
近五十年了,那顿肉的味道一直刻在我的记忆里,那肉烹制的恰到好处,肥瘦相宜,入口生津,那肉的香味里带着淡淡的甜,至今仍然留在脑海里,可以说那顿肉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猪肉,没有之一。每当提起猪肉,我就想起那顿黄芽菜烧肉,立刻满口生津,吞咽口水。
吃完中午饭妈妈又分配我一项任务,叫我给五里外的外婆家送两刀肉和一块猪肝,如果走累了在外婆家歇一夜,明天再回家。往年都是外婆送肉给我们过年。我兴冲冲提着肉赶着路,心里想着家里刚杀的猪,有好吃的,快去快回,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很快到了外婆家。
“婆婆!我妈叫我送肉来的。”说完把肉和猪肝往桌子上一放“好了,我回家了。”
“这么急着回家为什么?”外婆明知故问笑着,“歇会再走,不耽误你回家。”外婆爱怜地拂着我的头,从衣服的囗袋里摸出二粒糖果递给我,说完把装肉的篮子出空,从屋前把快要晾干的鸡拿了一只,又取下一只鸭子装进篮子,然后打开淹菜缸捞出两把雪里蕻拧干菜卤一并放入篮子。
“鸭不要,我们家有鹅。”
“鹅是鹅,鸭是鸭,各是各味,听话,拿着。”
乖乖,比我来的时候还多,“太多了,我拎不动。”
外婆拎起菜篮子试了试,看了看我叹口气摇摇头,把有四、五斤重的雪里蕻重新放入淹菜缸里。
我急不可待的赶回家里,天快黑了,没进家门就闻到香味。我到灶台一看,八张大锅里满满烧着的是猪肉、肥肠、猪血子和淹菜。妈妈正忙着用蓝边大碗盛着一碗碗菜,我知道这是送左邻右舍的乡亲。这是乡亲们的习惯,谁家杀年猪都要让乡亲们沾点荤味。
天黑了,天上掛着闪闪的繁星,微风徐徐,半截村子里飘着肉的香味。
二0二一年初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