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   头

丛林中的猎人的狩猎方式非常简单，他先将羊内脏切碎，每隔五、六米，按一定踪迹撒开，内脏中的腥味既掩盖了猎人本身的气味，又具有了浓郁的诱惑性。随后猎人又在轨迹上放置了几道横木，使猎物不至于很容易的得到食物。接下来只需要等待。四周一片死寂，这是漫长的等待。终于，窸窸窣窣的声响愈来愈近，猎人露出微笑，但还是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羊内脏的鲜血染红了老虎大半个面部，它顺着诱饵的腥味继续向前。又发现了一块，好奇心和探索的本能驱使着它，几条横木对它来说也不算什么。在老虎的眼中，美味的内脏是它发现的，探索欲和获得食物的胜利感使得它继续前进。老虎永远也不会意识到这些是猎人的陷阱，它自然也不会意识到在终点等待它的不是更多的食物，而是死亡。一声枪响，狩猎结束。

伴随着直升机的轰鸣声，一片白色的大陆映入王晋远的眼中，他此行是收到了他女友付欣的邀请，应该是付欣研究员——这是她让王晋远这么称呼她。自从他们从世界科学联合研究院调离后，他们彼此的联系越来越少了。

随着各国综合国力的发展，越来越多的国家意识到合作共赢才是顺应时代发展的唯一出路，于是联合国倡议成立世界科学联合研究院，一方面为了继续维护世界的和平与安定，另一方面越来越多的国家意识到科学技术的重要性。但各国都清楚与别国进行科技争霸的后果，于是纷纷加入了这个组织。由于一些科学技术处于前列的国家不愿与一些落后国家分享自己的科研成果，于是一些发达国家以科学研究不宜打扰为由，将科学家之间的交流研讨限于本国籍之内，只是在每年的七月召开一次年度科研报告会而已。他们也借此理由将一些顶尖科学家的研究所从公共科学研究城中调离出来，安排到世界的一些隐秘角落，他们的位置不会对任何人公开，科研工作同样也只限于本国籍人员之间交流。这才是真正的科技争霸。

王晋远依然记得他与付欣被调离的那天，“要常联系啊，你可别一天到晚为了你那点数据把我给忘了！”付欣钻进王晋远的怀里，说完这句话时她的眼泪已经打湿了晋远的衣襟。“不会的。”王晋远忍住泪水，“等这一切结束后，再请你做我的妻子，我们会有一个幸福的家。”他抚摸着付欣的头发。其实两个人都知道，除非生理上的疾病使他们不能再工作的时候，否则他们可能一辈子都会与科研打交道。付欣和王晋远在本国研究院时就已经认识了，他们经常一起做实验、写报告，后来又一起被选中进入世界科学联合研究院，渐渐地日久生情，像他们这种科研情侣也受到很多人的羡慕。被调离的前一天，他们考虑了结婚的问题，然后第二天就收到了调离通知。于是他们决定已科研为重，将结婚的事情退后，毕竟即使结了婚也长期分隔两地。像他们这种只为人类科技进步做贡献、不夹杂任何私利的科学家已经不多了。在被各种利益充斥着的今天，保持纯粹早已成为一种奢侈。

调离后他们半个月联系一次，彼此交流自己最近的研究进程和实验结果，结束前他们还会寒暄几句。但随着时间推移，他们的联系越来越少，半个月一次延迟至一个月、三个月、半年，他们之间的对话也只是一些冷漠的报告。时间和空间就像一块块砖，在两个人之间慢慢堆砌，曾经炽热的情感，也随着时间慢慢消散。

而这次王晋远却异常复杂，这是调离后两人的第一次见面，他依稀记得上一次两人线上交流是六个月前，付欣向他分享了关于时间穿越的理论和仪器制造的数据，王晋远在对话中听出了被付欣压制的喜悦。这次邀请，应该是与这个有关吧，晋远只是做了一个简单的推测，他也不知道他将面对的是什么。

强风使得直升机发生剧烈颠簸，巨大的冰盖和严酷的气候使这片大陆鲜有生命的迹象，微蓝的天空和大地一样寂静，在这片大陆之上，王晋远产生了一种错觉，有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正在置身与地外星球，他正在远离文明，远离人类。这种错觉使他产生一阵心悸，随后是剧烈的呕吐。他服用了一些胶囊，半小时后才回复过来。他开始对那些几个世纪前横跨这个大陆的探险队由衷地敬佩，这种毅力是王晋远不敢想象的。他开始担心付欣了，一个女孩留在这片荒芜之地，用自己的生命推动着全人类事业的前进。她像极了几个世纪前的探险队。

由于位置绝对保密，直升机只是按照导航给定的方向飞行。上午九点时，直升机降落在一片冰雪覆盖着的钢板上。王晋远一个人留在这片大陆上，一片死寂，身旁只有强烈的风声和渐渐稀疏的直升机的轰鸣。一阵巨响，钢板开始下沉。付欣的实验基地是建在地下的。十五分钟后，王晋远到了敞亮的实验大厅，与此同时电梯壁上显示着地下七百米。

“你来了。”付欣沉稳地说出这句话，丝毫没有表现出重逢的喜悦。

“啊，对。”王晋远有些失落，“好久不见，你最近还好吗？”

两个人走在狭窄的长廊里，光线不算黑暗，但总是显得压抑。王晋远明显地感觉到他们不再像之前那样亲密了，即使他们相隔咫尺，但是他依然感觉到那堵墙的存在。更加让王晋远感到反常的，是从付欣刚刚的眼神和言语中散发着一种气质——一种人类不该具有的气质。付欣，已经不是他之前深爱着的、朝思暮想的女孩了。

长廊的尽头是一间宽敞的实验室，全是白色，让人无法辨认出实验室的形状。实验室中间是三层圆台，正上方是与地面对称着的圆台组合。圆台前的三块玻璃上显示着时间线选定、空间坐标选定、时空滞留倒计时和体能检测。

“啊！”王晋远回忆起当初的猜测。接下来付欣的话肯定了他的想法。

“对，我做到了。”

“试验过了吗？”

“不止一次。”

王晋远怎么也不会想到，距离上次通话仅仅过去了六个月，付欣一个人在这片被人类文明抛弃的大陆的研制出了这台具有超前技术的仪器，她像几个世纪前的探险队一样，将人类在科学领域又向前拓展了一大步。

“有什么重要的发现吗？”

“有，非常重要。”王晋远听得出来付欣后半句带了些哭腔。付欣向前走了几步，突然转过身面向王晋远，“如果这一切意味着毁灭呢？”

“什么？”王晋远一时没有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柔和的白光包裹着两个人，王晋远注视着他眼前这位女孩，他曾经调侃过付欣稚嫩的脸颊和略微娇小的身材不像是一位严谨的科学家。但现在，他眼前的女孩似乎在悲悯他，她仿佛站在人类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