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若一梦，今年又到了自己的本命年，青葱岁月易逝，唯有记忆里的美好与伤疤，犹如被烙印噬烤过，真实清晰地镌刻在脑海里，想忘却忘不掉。最怕它偶尔会攫住你的心绪，如海浪的起伏，漾在心海里，久久不能褪去。
或许是我太矫情，这两个巴掌的印记已折磨我许多年，它虽是一件小事，但慢慢被我的不能释怀所滋养，在心中蔓延着，扩大着，今天我终有勇气面对它。
第一记巴掌，落在九六年，那一巴掌是在家门口被抽的，那种丢人的感觉至今都抹灭不掉。那天半晌午，我和伙伴们在家里的巷子里玩，突然一个伙伴的妈妈说：“我给你们看着人，你们去摘些葡萄吃。”
葡萄园就在我们家的斜对面，那个时候流行自留地，有很多人家的自留地都用来种蔬菜，而这片面积不小的自留地的主人一直种的是葡萄。自留地的主人姓戴，因为老公是村子里的支书，特别盛气凌人，说话尖酸刻薄，所以大家都不太喜欢她。
每年到了葡萄丰收的季节，巷子里往来的人们看着紫盈盈的葡萄只咽口水，小孩更别提了，扒在不高的墙头边，眼巴巴地看着摸不着、吃不到的葡萄垂头丧气。葡萄园的门是用几个又宽又厚的木板制成的，为了防止比较瘦弱的小孩子钻进去，老戴还用破布一层一层裹住门的缝隙。
怂恿我们的婶子和我们对好暗号，行动便开始了。个头较高的孩子直接两腿蹬着砖墙轻盈落下去，我们几个比较矮的孩子在大婶的帮助下，费力地蹬着木门，然后一跃而下，现在想想，当时真不知哪里来的这么大勇气。
我们弯着腰，飞速分散在葡萄园的各个区域，瞪大眼睛搜寻那诱人的葡萄，因为是夏末，葡萄已被老戴卖得所剩无几。我们抱着吃葡萄的希望与决心，一垄垄地寻找，偶尔伙伴们碰在一起，但都是两手空空。但是没尝过葡萄的我们不会轻易放弃，继续在其他伙伴搜寻的地方再去搜寻。
过了好大一会儿，我终于在茂密有点泛黄的叶子后面找到了一串。那葡萄倔强地攥着葡萄藤，我开始用手拽，葡萄在晃动下掉了几颗，手心被葡萄藤勒出一条红红的痕迹。最后我灵机一动，两手紧紧地拽着葡萄藤，贴上去，借助坚固锐利的牙齿来啃咬，最后终于大功告成。
正在我开心的时候，我看到伙伴们开始在葡萄园奔跑，有的不小心被葡萄藤绊倒，鞋子都不来不及捡。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老戴看到愣在原地的我，一边骂着难听的话，一边夺过我手中屈指可数的葡萄，然后瞪着双眼，恶狠狠地盯着我，我吓得瑟瑟发抖，低着头不敢看她。吓懵的我不敢动一下，谁知老戴还不解气，直接一个巴掌甩到我脸上，瞬间火辣辣的疼在整张脸上像小蚂蚁似的啃咬着。最后我被老戴推着、搡着赶出了葡萄园。然后老戴在小巷里扯开嗓子，骂骂咧咧一上午。
老戴走后，小伙伴们聚在一起，议论着刚才的惊心动魄。她们看着我脸上的手指印，捂着嘴不停地发笑，我怯怯地站在哪里一声不吭。那位大婶看着我们的狼狈样，也喋喋不休地用各种脏话咒骂着老戴。
第二记巴掌是我在小学二年级被抽的，打我的是一个陌生人，只因我出于好奇，摘了他的一片藕叶。
那时正是夏忙麦收季节，爸爸妈妈在自家地里用木板车拉麦子，帮不上忙的我们，照例和一群小伙伴拿着破破烂烂的蛇皮袋去捡麦子。因为我们一家七口只分到两亩地，每到麦收时节忙完地里的活，妈妈仍旧闲不下来，早早懂事的我们，每年也都习惯性地拿着袋子，迎着把人晒成油的大太阳去地里拾麦。那时候还没有收割机，大家都是拿着镰刀没日没夜地割，所以运输结束，地里几乎只剩扎人的麦茬。
我们在捡不到几个麦子的地里慢慢挪动着，挪动着，不知走了多久，在一望无际的麦茬地里有一片绿吸引了我们。我们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好奇兴奋地朝它走去。原来是有人在田里挖了一大片坑，坑四周用泥土堆砌，防止水流出。那时候年龄小，误以为是荷叶，踮起脚尖望啊望，竟看不到一朵荷花，又回想书中课本上的插图，坚定地认为这就是荷叶。
见识浅薄的我，怀着好奇的心情，摘下一片叶子，然后用双手抹下脸颊上的汗珠，集中在一根手指的指尖。看着浑浊的汗水落在叶子上，东窜西散，好像在玩滑板。我玩得不亦乐乎，沉浸在这小小的乐趣中，完全没有看到一个人影，趔趔趄趄快速朝我们跑来。
大伙伴们拿起地上的蛇皮袋，撒开腿向我们田地的方向奔跑。我忽然听见其中一个小伙伴喊我名字，等我反应过来，那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好似从天上直接降落在我身边，不由分说，只听“啪”的一声清响，落在我的右脸。我疼得眼睛睁不开，眼泪像屋檐下的雨珠，连续不断地涌出来。我不敢哭出声来，只懵懵地呆立在原地，任由那个人骂着污秽的话，那个时刻，我绝望极了。
那个男人看我一动不动，又去追其他伙伴，有的小伙伴被他踹倒，有的小伙伴被他吓得弄丢了好不容易捡的麦穗，还有的小伙伴跑不动了，坐在麦茬上哇哇大哭。那男的仍穷追不舍，一边追一边骂，还用脚狠狠地踩在伙伴们溃逃时掉落的荷叶。
如今回想起这两件事，我心里仍是莫名的难过，小时候贫穷的不仅是物质，精神上的贫瘠更是让我一直耿耿于怀。现在那些难熬的日子终于过去了，老戴也老了，每次见面她总会问我是家里的老几，我淡定自若地回答。只是我不知道她是否还记得扇我耳光的事情，虽然事情已过去许多年，但我仍会清清楚楚地记得，不是因为怪她、恨她，而是因为那两记巴掌让我明白了，不要随便动别人的东西，也让我懂得了对待别人的错误，要有一颗宽容的心。因为自己经历过，所以不希望让犯错的人同我一样，在人生多留一道不光彩的悔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