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凌夏六个月的时候，就认识了许凡。

许凡小她三个月。他爸妈迫于生计要外出打工，奶奶不愿照顾，他便被塞到了姑姑家。

所以，他是她的表弟。

凌夏的妈妈以为弟弟和弟媳只是短时离开，很快就会回来借走许凡，但没有料到，他们这一去就是7年。期间，发过几次电报，汇过几次小钱，便渺无音讯。他们辗转各地，居无定所，根本无法联系。

看着两个一般大小的学龄儿童，凌夏的父母愁白了头。家里太穷了，根本无力同时供几个孩子读书。凌夏上头还有两个读中学的哥哥。

“姑姑，让姐姐去读，她聪明！”许凡毅然决然地说。

是的，凌夏自小就聪明。加减乘除一早就会，唐诗宋词也背了不少。她只比许凡大三个月，但从小独立，还会给许凡洗头洗澡。看着邻家哥哥姐姐去上学，她一早垂涎三尺。听到许凡的话，她的心砰砰跳起来，双眼都发光了。

母亲眉头紧皱，神色哀苦，父亲紧抿双唇，沉默不语。

“让许凡先去吧。”妈妈说出这句话，似乎用尽了力气，脸色有几分惨白。

妈妈一再跟凌夏解释，舅舅把孩子交到她手上，她得带好，她不能让自己三个孩子有书读，却让许凡没书读。凌夏把眼泪咽进肚子里，目光却日渐黯淡了。

许凡整日介捣蛋，读书读得不成样子。凌夏的父母连连摇头，唉声叹气。凌夏很愤怒，用棍子打了许凡一顿，质问他为什么这么不争气。

看着凌夏通红的双眼，许凡边抹眼泪边说：“我就是不要好好读。我读不成，你就可以 去上学了……”

“你个大傻子！”凌夏也哭了。

02

许凡终于争气了。期末考试后，还捧回一张大奖状，提回一个小水桶。许凡太快乐了，他按捺不住了，恨不得马上跟凌夏分享喜悦。

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山上找凌夏。凌夏在放羊。

“这块草地就是我们的，把你的羊赶走！”是“小霸王”陈楚的声音。陈楚最喜欢欺负人，他的弟弟陈路也可恨，专爱拿石头砸人，村里不少小孩都吃过亏，但他们的奶奶宠溺得无原则，总是出面点头哈腰赔小心，受伤孩子的家长也只能选择隐忍，

“凭什么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谁先找到归谁！”凌夏也不示弱。

“臭娘们挺横的啊。什么了不起，看我不打跑你的羊！”

然后，是羊儿惊慌失措的哀嚎声。许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他对自己的跑步速度一直很有信心，但那一刻感到脚怎么都迈不快。

他气喘吁吁地跑到山坡上，看了一眼凌夏倔强而哀伤的脸，即刻感到全身血液倒流。他将东西丢在一边，飞冲上去将陈楚撞翻在地，然后，陈路也加进来，三个人扭打成一团。

许凡那拼命劲儿，吓到了陈家兄弟，两人无心恋战，落荒而逃。凌夏愣了好一会儿，才跑去看许凡。许凡却翻身起来继续追那两兄弟……

“许凡，算了，不要追了！”凌夏惊呼，紧紧跟上，不小心跌了一跤，才发现石子路上是斑斑血迹，零零落落，沿着许凡跑过的方向延伸。他才知道，许凡之所以会追上去，是因为陈路跑出一段距离后还向他丢了石头。

许凡的头破了一个洞，血不断往外流。向来倔强的凌夏，那一刻哭得绝望而无助……

父母赶回家给许凡包扎伤口，凌夏则手握砖头前去陈家“报仇”。她不过12岁，居然几个大人都拉不住她。胡乱挣扎，脚踢嘴咬，恁是挣脱出来。陈楚早就吓破了胆，跑到楼下把门反锁。凌夏直追到门口，拿着砖头狠命砸门。

这件事，就成了“凌夏传说”，树立了她女中豪杰的形象，从此，再也没人敢欺负她。多少年后，谈及这件事，陈楚还会取笑她：“你当初可真英勇啊。我躲在被窝里直发抖。应该是，从那刻起，你就彻底帮我制服了。所以，这辈子我都服服帖帖。”

０３

后来，许凡的父母发迹了，在城里买了房，风风光光回来接许凡。许凡，一下子多了两个弟弟，一个妹妹。难怪，这么多年，他们都没想起他，原来，他们有新孩子了。

大家都欢天喜地，包括凌夏。因为，许凡终于有好日子过了。她很愿意他过得好。只是那样一来，恐怕不能天天见到许凡了吧。望着暮色四合的远山，凌夏突然泪如雨下。

而许凡，至始至终没有喊过“爸爸妈妈”，没有跟他们说过一句话。临走的早晨，许凡还失踪了。凌夏是在小树林找到他的。他靠着大杉树在哭，肩膀一耸一耸的，哭声被压抑得几乎细不可闻。

凌夏走过去，安静地坐在他身边：“许凡，你爸妈在找你。”

“不……不用你管……我……我就知道，你……想我走……我害你……晚了两年上学……”许凡终于泣不成声。

“谁说我想你走了？我才不想你走。你诬赖人！”凌夏又生气又委屈，起身就走，许凡一把拉住她的手。凌夏手上温热的气息源源不断地传递到他心里，他心头一热，不由红了脸。小时候，他们经常手牵手，从不觉得有什么别扭，然而这一刻似乎有点异样。

“凌夏，你会来看我吗？”许凡认真地问。

“会啊，怎么不会？你是我弟弟啊。”凌夏笑了，“就是，你小子从来不喊我姐姐。”

可是凌夏，我并不想做你弟弟啊。

１４岁的许凡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想法。

０４

中学课业繁重，两人几乎没有机会见面。只是过年时，偶尔在亲戚的饭局里见到。谈谈学习，聊聊八卦，没什么特别。然而，只有许凡知道，每一个普通的点滴，于他都有非同寻常的意义。他小心翼翼地藏好自己的心情，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的秘密。

上大学时，课业比较宽松，两人的联系就多了起来。室友经常会看到凌夏边发信息边傻笑，打起电话也没完没了。

“凌夏，你谈恋爱了？看你花痴得。”

“瞎说什么呀。那是我弟弟！”

“没见过关系这么好的姐弟。”

“我们就是这么好！”凌夏自豪地回答。

国庆节，许凡跑来学校看凌夏，惹得一众女生犯花痴。一直以来，许凡的存在就跟空气一样自然，凌夏甚至没有仔细瞧过他的模样，就像你不会刻意去闻空气的味道一样。

“凌夏，你男朋友真是太太帅了！”

“说什么呢？那是我弟弟！”

“啊？看你们更像情侣啊。”

“真是弟弟，你要不？室友优先啊。”

许凡笑望着她与同学调侃，目光融融。她拉着他东游西逛，一路叽叽喳喳。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凌夏砸门事件”，两人笑得前仰后伏。

“许凡，忘了告诉你。陈楚……”

许凡觉得头有些懵，一定是他听错了，怎么可能呢？所以，他又问：“凌夏，你说什么？”

“陈楚，现在是我男朋友。”凌夏的笑容就跟秋日的眼光似的，灿烂而爽朗。

“哦。”

许凡的反应出乎凌夏的意料，别人是不打不相识，她和陈楚是不打不相爱，这种事情，总是值得回味调侃的。

“你不喜欢他？”看着一路沉默的许凡，凌夏小心翼翼地问，“你还气他小时候打你？”

我不是不喜欢他，而是不喜欢你喜欢他。我不是气他打过我，而是气他轻易能拥有你。

这些话，他是不能说的。他只能强笑道：“哪能呢。我只是担心他，要知道，你可是会拿板砖拍人的。”

凌夏，曾经，我们才是最亲近的人。你记得吗？你是为了我才拿起板砖的。而如今，我只能祝福你和他。凌夏，你离我越来越远了。

０５

许凡以为，只要刻意忽视，他就可以当作另外一个人不存在。只要他不去面对，他和凌夏就可以永远像小时候一样。然而，时间总是撕扯着人去成长，也能轻易改变生活的模样。

那一天，到底是来了。

凌夏和陈楚，要结婚了。

收到请柬的那天，许凡把自己关在房里，睡得昏天暗地。第二天，他回到了凌夏的老家，回到那个他们一起长大的地方。那个小树林，那片山坡，那条羊肠小道，都有他们稚嫩的欢声笑语。

凌夏，我爱你，但这是不能说的秘密。

成年后的许凡，再一次靠着大杉树压抑地哭泣。这次，凌夏再也不会来找他。

他掏出手机，看到凌夏的个性签名是“最美好的爱情，就是在生命之初相遇，风霜不染，岁月不侵，然后携手走到未来”。

可是，凌夏，你知道吗？你在生命之初遇见的人是我，是我啊。可是，我终究无法名正言顺地拥有你。你是我姐姐，我注定无法陪你走到未来。

在凌夏的婚礼上，即便着意克制，许凡还是喝醉了。醉眼朦胧中，他看到身着结婚礼服的凌夏美得恍如月宫仙子。多少次，他梦到她身披嫁衣的模样，但都没有如现实中这么美。

他脚步虚浮地走向一对新人。不知道是不是他眼花了，他恍惚看到凌夏眼里一闪而过的担忧与哀伤。

陈楚一手握酒杯，一手环在妻子腰上。目光温柔，满脸喜气。他如今事业有成，风度翩翩，再不是那个“小霸王”了。

“陈楚，我敬你。你若对……对我姐不好，拿板砖的人就是我了！”

“哪敢，哪敢。我都见识过了，哪敢造次啊！哈哈……一定当老婆奴。”

许凡一口喝个底朝天，他放下酒杯时，凌夏也松了一口气。

“好兄弟！”陈楚搭住他肩膀，低声说，“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我知道，她要不是你姐，今天新郎就是你了。”

许凡讶异地望着陈楚。陈楚的脸上挂着了然而宽厚的笑容。

难道，这场旷日久长的恋慕，从来就不是秘密？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爱你，可就是不能告诉你！

凌夏，你知不知道，我爱你？

我为你流过血，流过泪，如今，只剩下为你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