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校友群里得知王文彬去世的消息。
1999年的初秋,她和文彬在北方的一所大学校园第一次相遇。那天,她被同宿舍的逸群拉去人文学院的小礼堂旁听中文系的演讲比赛。
比赛结束后,中文系的学生会主席上台致词,希望这一届人文学院的新生可以多多参加社团活动,比如中文系的诗社。在激情四溢的呼吁之后,他下台来分发招募诗社新会员的报名表。
她和逸群坐在第六排靠走道的位子。他经过她身旁站立,她可以看出他额头微微渗出的细小的汗珠。她忙不迭地站起来想要接过会长的报名表,不料他却蹲了下去。
“同学,你鞋带松了。”他蹲在那边,在众目睽睽之下,帮她把鞋带系好。
她涨红了脸,等他直起身,似有戏谑地笑着看她,他递给她一张报名表,指着说:“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你只需要填写这三处就好了,中文系的轩风诗社欢迎你。”
她看着他修长而净白的手指在纸上穿梭,她觉得自己的心里有一朵花开了。
在这之后的第二个礼拜,她收到文彬的第一首情诗。
“不管是两棵树,两朵花,还是两株草,
我只能是那颗在低处仰望你的心。
这半生里——我听过午夜情人酒杯碰撞的声音,
听过春宵难耐的呻吟,见过抒情的玫瑰和孤独的眼睛对视
我为你保持永恒的醉意和试图拥抱的姿态
我要立于城头,宣告你的倾城和我的匍匐的身躯
如同一朵云对一阵风的依恋。
谨送给晴蔓
1999.10.12”
她加入了诗社,开始了和他的恋爱。每一周都收到他的情书。她小心翼翼地把这些代表爱情的书信收藏好。四年过去了,她在自己房间的书柜上按顺序排列了他写给她的198封情书。那些带着他个性张扬的墨绿色的信封,被她翻过来覆过去地打开来合上去之后,边缘都起毛破裂了。
四年里,他数次在凌晨,摸黑到女生宿舍送信。他跟宿管阿姨的关系铁到她女儿的生理期都知晓。有一次他们闹别捏,一个礼拜没有见面。宿管阿姨还专门到她所在的608宿舍跟她长谈,用自己积赞了半辈子的人生经验开导她,要好好珍惜这个男人。
2003年她考取了加拿大蒙特利尔大学的商学院,准备远赴千里念研究所。而她的文彬经过一年的备考,最终被武汉大学文学院的研究所录取。
他们在上海的浦东机场洒泪道别,约定三年后共结连理。
在加拿大的第一年,他们通过越洋电话和书信保持联络。文彬还是保持一周一次的频率写信寄情诗给她。
终于有一天,她告诉他,岁月里的变数太多,爱情遥遥无期,再炙热的情感都抵不住距离带来的淡漠。她决定放弃这份情感。她班上一个来自美国的年轻小伙在热烈追求她,她要去迎接这份新的情感。
半个月后,文彬给她回了信,支持了她的决定,信的末尾他附上了写给她的最后一首情诗。
一年后,她和那个叫alan的年轻帅气的美国男子步入婚姻的殿堂。他们在教堂举行婚礼,当神父问她是否愿意成为他的新娘的时候,她的脑海里浮现了文彬写给她最后一首情诗里的最后一句,如果快乐是你的笑,那么我还是当初那个为你俯身的少年。
在这之后,她鲜少和文彬联系。她最后得知他结婚的消息,是2008年在校友录上,当年那个在武大盛极一时的诗社发起人上传了一张社团成员参加他婚礼的照片。
她看着巧笑倩兮的新娘挽着文质彬彬的新郎的手,羞涩地把头倚在他肩膀上。她盯着那女子左手无名指上那枚细细的白金戒指,泪流满面。她认了出来,大三那年,文彬用做了一个暑期的家教所得的钱给她买了这枚戒指。他在校外那间小小的,闷热却柔情似水的房间里拥抱她,亲吻她,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一辈子跟他在一起。
一年后,她离了婚,断绝了跟国内所有朋友的联系,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
她在收到追悼会通知的第二天买了机票启程回国。
追悼会隆重而温馨。很多文彬生前的老友都上台致词表达对他的不舍和怀念。每一个人都声泪俱下地告诉到场的所有人,王文彬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对自己所热爱的教育事业鞠躬尽瘁,对朋友两肋插刀,对家庭忠贞不二,对妻子一往情深。
她噙着泪花,坐在底下,对灵堂上那个自己深爱过,也深爱过自己男人的遗照深情凝视,她觉得对这个男人的爱的辜负和亏欠,这一辈子都无法释怀了!
仪式过后,她强忍着悲痛,去跟文彬的遗孀道别。她把那个哭得双眼红肿的女子搂在怀里,轻声安慰她:“文彬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男人,我们每一个人都不舍他的英年早逝。”
那个已入不惑之年的女人转身从身后的签到桌上拿起一本包装精致的书,抽泣道:“谢谢你不远千里来参加我丈夫的追悼会。这里面是他生前记录爱与生命的一册诗集,忘你笑纳珍藏。”
她在殡仪馆空旷而肃穆的大厅,打开那本诗集。诗集的扉页上写着:献给我此生唯一的爱,微微,这是献给你的生命赞歌。
第一首是这么写的。
“不管是两棵树,两朵花,还是两株草,
我只能是那颗在低处仰望你的心。
这半生里——我听过午夜情人酒杯碰撞的声音,
听过春宵难耐的呻吟,见过抒情的玫瑰和孤独的眼睛对视
我为你保持永恒的醉意和试图拥抱的姿态
我要立于城头,宣告你的倾城和我的匍匐的身躯
如同一朵云对一阵风的依恋
谨送给微微 ”
1999.1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