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游园惊梦 02
云昭看着他,眼神明显没有聚焦,他有些迟缓地抬起右臂,低头看看。潘遥“哎呀!”一声,看到他手臂上,扎着一支小小的针剂。
云昭抬手拔掉注射器,头垂了下去。潘遥伸手碰碰他:“云……”想问他怎么样了。
云昭低垂着头,没有回应。潘遥又摇摇他:“你没事吧?”谁知云昭竟随着他的摇动,就向前栽倒了。
潘遥吓了一跳:“云昭!”连忙上前接住他,不让他摔到地上,可是也被他压得蹲下来。
云昭全身失力,体重全压在潘遥身上,压得他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到地上,扶起他的头一看。
只见云昭两眼紧闭、呼吸微弱,潘遥拍着他的脸叫他,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看他肤色和唇色并没有改变,应该没有中毒,估计是麻醉针。
回想刚才逃跑的时候,云昭一直拽着他防他跌倒。这么说的话,要不是云昭替他挡了这一针,眼下昏迷的人就是他自己。
潘遥听着外面呼喝的声音渐渐消失,仿佛已经全军覆没,顿时心急如焚:那个要抢铁像的人,一定是事先埋伏在园子旁边的山上,只靠狙击就把徐科的人消灭得一干二净。
现在园子已经被“清空”,肯定有人要进来地毯式搜索了。
潘遥什么装备都没带,只好先把云昭安顿在角落里躺好,再从他腰带上抽出两支短刀,一手一支。
他站起来,在低矮的洞里半蹲着身子,一眼不眨地盯住洞口,随时准备和进来的人大干一架。
这时,洞口外面已经静悄悄的,半点声息都没有,连保镖们中弹的呻吟都听不到了。
忽然,外面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有人向这边走来。潘遥咬紧牙关,擦掉额上滴下的冷汗。他知道这种想法很自私,但是此时此刻,他倒有点希望铁像能突然发光,照死闯进来的强盗。
这个洞在山体里的路径是个S形,眼下他和云昭就在S形的正中间,两头的洞口都看不到他们,但是他可以看到外面光线照亮了石壁。
潘遥望向洞口,忽然觉得不对劲:前方的石壁突然变暗了!仿佛外面的光被挡住了。
有人进来了?!
他攥紧两把短刀,调轻呼吸,悄不可闻地前后观察,看有没有可能从后面逃走。他回头一看,却发现后面的石壁也暗了下来,仿佛外面天黑了。
潘遥一颗小心脏瞬间沉到脚底。
他知道现在还是上午,不可能天黑。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性:他被前后夹击了!
潘遥浑身发冷,默默后退一点,退到腰背都抵到了云昭。
在这半人高的山洞里,他半蹲半跪着,守洞待战,两个洞口却半点动静都没有,好像根本就没有人在那儿。
可是两头的石壁都越来越暗,如果不是天黑,就是有人把两边的洞口都堵上了。
想到这里,潘遥一阵发怵:卧槽想把我们封死在这里吗?
他回头望望云昭,云昭还在昏迷,没有一点要醒的迹象。潘遥咬咬牙,猫着腰站起来,悄悄向后面的洞口走去。
才走两步,只见石墙突然一亮,仿佛在暗夜中映出火光,外面又像有人说话的声音。
潘遥反手握着短刀背在身后,小心地走到洞口向外一望:外面天黑了!黑透了!
而整座园子,竟然被灯光照亮了!
只见面前的池塘一泓碧水、清澈见底,半池荷花亭亭玉立,荷叶随风摇曳,露出的半池水面上还浮着几十只小船灯,照得池面金光粼粼。园子里更是树木茵润,花繁叶茂,完全不是刚才枯黄萧瑟的模样。
潘遥360度环顾一周,下巴都要惊掉了:这TM是哪里?
刚开始,他还以为自己闯入了另外一个地方。但是仔细再看,发现这还是原来的园子,人还在原地,不过面前的景象简直换了人间:
黛蓝的夜空下,园里纵横交错的长廊灯火通明,全都挂满两排古典样式的六角宫灯。六个角下垂着红丝穗子,一排排彩绘纱灯亮得不像是点蜡烛,倒像装了小电灯泡,让一条条长廊像条条光带一样。
明亮的长廊延伸到园子的各个角落,把整座园林照得灿烂辉煌,加上池塘里灯光的倒影,在夜色中仿佛瑶池仙宫一般。
借着灯光,潘遥注意到连长廊都完全不像之前破败不堪的模样,而是雕梁画栋,一排排柱子都是光鲜典雅的朱红色,仿佛是刚刚才漆成的。
顺着长廊各处一张望,之前看到的那些断壁残垣,现在却像变魔术一般,全都崭新精神地挺立着。
亭台楼阁个个都是白墙乌瓦、飞檐花窗,而且全部门户大开,檐下都挂着一双比长廊里大两号的八角彩绘大宫灯,照得门前一团雪亮,门楣两边还束扎着七彩绸带,好像在办什么庆典。
更可怕的是,各处长廊里都有人走动:穿着全套西装的男士互相打着招呼谈笑,全都梳着旧式西装头,头发一律抹得油光发亮;女士则是一身旗袍或西装套裙,秀发烫得弯弯的贴在头上,化着细长蛾眉樱桃小口的浓妆。
这些旧式的绅士淑女们有的结伴进了馆阁,有的老远就互相招手:“密斯特周!”“密斯卫!”
走廊外也有一队队的人来来去去,穿着清一色灰白短褂,手上提着箱捧着盘,都没空着,像是服侍的佣人。
潘遥连忙闪回洞里,对着空气目瞪口呆:这都是些什么?幻觉?还是民国风的?
我是不是中招了自己不知道?他连忙低头检查一遍身上,没看到扎了什么针,接着“啪!”打了自己一耳光,颊边顿时火烫起来。
不是幻觉,难道是穿越了?
潘遥立刻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确认时间,一看果然现在才上午11点40分,可是他突然注意到:手机没信号!
信号标志消失了,网络标志也不见了,打个110试试看,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关机再开机,一样不行。
打不了电话,上不了网,发个短信都失败。潘遥顿时感觉自己和整个世界失去了联系。
回头看看云昭,依然是昏睡状态。潘遥顾不了那么多,上去就掏摸他的口袋,看他的手机有没有信号。
衣袋裤袋都翻了个遍,这小子竟然连手机都没有?除了那一圈短刀,他身上简直空空如也,潘遥差点跪下叫爸爸:您是出来度假的啊什么都不带!
没有信号,没办法联系徐科;而正中午的时候,外面居然天黑了……难道我真的穿越了,还穿回民国了?
……
苏嘉站在复旦宿舍的走廊里,靠着栏杆给潘遥发语音:“……我说你的手机怎么不在服务区啊?”
“我刚想起来了,这事儿哪里不对劲:按理说,如果有人想要铁像,还能够往徐老板的桌上放纸条儿……
“那么,像你说的,铁像平常就放在徐老板办公室的保险箱里——那他应该早就能偷到手了,为什么一定要等到阴历十五?还特地去它出土的地方?
“所以我觉得,这人应该不只是想要铁像这么简单。
“比起得到铁像,他专挑十五这天出动,更像是……想要参与铁像发光的时机。
“所以,你要是听到这段语音,一定要在铁像发光的时候注意:你身边的人里,有可能就有那个幕后主使。
“而且我怀疑,这个人跟你一样,也是不会被铁像发光影响的体质。你一定要小心!”
……
潘遥探头看看洞外,外面仍然一片昏黑,他突然想到:今天是阴历十五,这个天提前黑了,难道铁像也要提前发光?
潘遥下意识地反手摸摸背包,突然感觉不对:背包怎么轻了许多……
不会吧!他急忙脱下背包,拽到面前拉开一看:包里只剩自己的一些零碎东西,别说铁像,连装铁像的铅盒都不见了。
这一吓非同小可,潘遥一阵头晕眼花,手心都麻了。
他赶紧又拉上拉链,回头警惕地看看云昭:云昭还昏沉沉地躺在那里,不省人事。
潘遥连忙把背包背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忆一下,仔细想想!会掉在哪里?
从徐科手上接过铅盒、装进背包开始,他就一直背着包,在车上都背着。下了车更是一路背到现在,根本没解下来过……
难道是逃跑的时候掉的?可是那么重的东西,掉了或者被抢了应该有感觉啊!怎么会不知不觉就不见了?
他回头瞟了云昭一眼:要是他醒来发现自己丢了铁像,肯定会宰了我的。
这样一想,潘遥不敢呆在洞里了。他望望洞口,心想不如先搞清楚外面什么情况再说。
如果是真的穿越回到了从前,那以前的他,没有铁像也正常。
铁像本来就是在这个园子里被发现的。如果这时候还在园子里,不管用偷用抢,他想办法再弄回来就行了。
决心已定,潘遥义无返顾地走出洞外,没走两步又调头回来。怎么这么热啊~
刚才出来的时候太惊讶了没感觉,现在他只觉得浑身燥热,仿佛外面是六月天气。
潘遥干脆脱下外套毛衣,叠起来给云昭当枕头,自己穿着单件衬衫就背着包走出洞外,若无其事地走进长廊里。
他有意地避开人,不太敢和这些“从前的人”迎面碰上。这时,一阵锣鼓声远远来,长廊里各处的人就像听到号令一般,互相问着“戏开演了,去不去听戏?”都向一间大花厅涌去。
那间花厅四面门窗大开,喧天的锣鼓声从里面传来。长廊各处的人就像水流一般不断进去,一会儿就消失得干干净净,连佣人都进去伺候了。
过了一会儿,锣鼓停下,仿佛是京胡声咿呀传来,隐隐夹杂着老生唱戏的声音。
潘遥左顾右盼,确认四周边没人,这才往花厅走去。
这间花厅三面围竹,潇潇竹影在白色粉墙上重重叠映,花厅正门被宫灯照得雪亮,映出门匾上一排端秀的大字“翠玲珑馆”,两边还镌着一幅对联:竹动疏帘影,花明绮陌春。
他走到门口往里一看,原来里面有个小戏台。半人高的戏台上铺着洒花地毯,台上挂着一整面红呢布当背景,戏台对面摆了近十排座椅,前面两三排旧式藤圈椅上坐着太太小姐们,后面几排木条长凳则坐着先生们。
潘遥一探头,就被一阵刺鼻的香水味熏得差点打喷嚏。老式香水一股花露水加肥皂味,他实在受不了,一屋子的人却安之若素。
戏台中间站着一位长胡子老生,正在京胡的伴奏中抑扬顿挫地唱着京戏,唱的什么潘遥一个字都听不懂,而台下的人们个个都看得聚精会神。
潘遥捏着鼻子站在门外,趁机把里面每个人都仔细端详了一遍,越看越难以置信:这些人的穿着打扮,一股浓浓的年代感,不是COS的,他们还真都是民国时期的人。
我滴个神啊!
他呆了半天,眼光从这些民国西装男女们移到靠门的边桌,看到桌上还摆着一碟碟西式糕点糖果。
一看见吃的,就听到肚子在咕咕叫。潘遥悄悄伸手,从碟子里顺走两块蛋糕,就退出门外继续前行。
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往回走,再次经过蔷薇架、绕过芭蕉丛,走进长廊。第一个出口右边,就是曾经失火的院子,现在这小院门口却布置得花团锦簇,飘带招摇。
潘遥塞进最后一口点心,左右看了看,就镇定自若地走进院子,下一刻,却被满眼的红光吓得差点哽住。
院子里一房两室精致整齐,完全不像之前颓败的样子。而且每扇门两边都贴着红色喜联,每扇窗户上都贴着大红双喜字,屋檐上也和外面不一样,全部挂着椭圆的大红灯笼,把整个院落都照得通红透亮。
这满眼的红色和双喜字,想也知道是新房,原来园子里在办喜事。而原本烧毁了的右边两间房,现在也完好如新地立在潘遥眼前。
主屋里传出妇女的嘻笑声,被满院红光照得心里发怵的潘遥,立刻退到墙角。
这屋子是顾太太和她儿子住的,现在却一幅正在结婚的气氛。外面的人又穿得一派民国风,那么很有可能,现在就是顾太太刚过门的时候。
1937年顾家二少爷17岁,也就是说,现在至少在1920年以前。
潘遥顿时眼前一黑:真光荣啊,我居然回到五四运动的时代了啊!
他远远望着满室红光笑语喧哗的正屋,犹豫着要不要去瞄一眼,看下新娘子。据徐科说,铁像本来是这位太太的。
潘遥不大相信铁像是她请来的,或是别人孝敬的。因为这玩意儿每个月来一次活人变鬼,如果她不知情的话,天天对着它拜,或者一个不小心在十五的晚上打开盒子,那她早就变成女罗刹了。
而她能安然活到第二个儿子都17岁,排除其它可能,剩下的只有一种真相:
她知道这座铁像的秘密,所以她把它锁在铅盒里,从来不打开。说不准,这铁像就是她从娘家带来的嫁妆。
更进一步想:可能这位太太的体质也跟他一样,被红光照了也没事。所以铁像必须由她来保管,出嫁了都得带过来。
这样想着,潘遥更想上前了。可他还没走两步,院门外就一阵笑声,一群男女一窝蜂拥进来,嚷着“来闹洞房喽~”,都往屋子里涌。
潘遥一听到声音就连忙后退,幸好他躲在墙角暗处,这些人都没回头,没一个看见他。眼看新房里越发热闹,潘遥放弃了偷看的念头,转身走出了院子。
今晚是不行了,他势单力薄,而这些人闹洞房估计要闹到深夜,他再呆下去肯定会被发现的。
潘遥只好原路返回,经过翠玲珑馆,里面唱戏的已经从长胡子老生换成娇媚的小旦。潘遥左看右看没人注意,又顺走了几块饼干。
他揣着饼干溜回洞里,一看云昭还没醒,拍拍他的脸,也毫无反应。潘遥只好摸出纸巾,把饼干包好,放在他枕边。
他也躺了下来,想休息一会。这一上午惊险离奇的太刺激了,他的小心脏实在受不了,又被外面深夜的环境影响,更觉得发困。
此时外头虽然燥热,石洞里却清凉舒适,潘遥枕着背包,一会儿就睡得死死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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