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而生的故事

游理在一家出版社上班,32岁,未婚,中等个头,看上去很瘦其实很结实,戴眼镜,反应有点迟钝,回答问题的时候总是会慢两秒。

因为工作的缘故他经常出差,去的地方以校园居多,采访对象多为在校读书的年轻作家,其中不乏清纯秀丽的美少女。照道理,如此得天独厚的条件,任何一个男人拥有出版社做后台,都不会放过与这些憧憬人生期盼成功的美少女作家亲密接触的机会,前几任做这个职位的人都是不到一年就因为东窗事发而被调职或者开除,只有他一做就是五年,从不见他传出半点绯闻来。

所以同事们都觉得他有点奇怪。

在他那个城市,一般30出头的未婚男人,看到有点姿色的女人都会摆出一副很老练的样子跟她们调情,在朋友圈用各种方式展现自己的魅力,晚上出没于声色场所猎艳。

而他看到漂亮女人的反应就像看到稻草人一般,眼中只有对方的功能,完全无视外观。而他的朋友圈只是用来分享一些不错的音乐作品,他最奢侈的爱好,也就是去不同的城市听一些演奏会或者音乐剧,也只有在那些场合,才能看见他镜片后的光芒。

他人生的转折发生在炎热的夏季,他临时受命,要替领导接待一个来访的实习生记者。

那位记者穿着一袭白裙,头发上还夹着一个可爱的发卡,淡妆加持的模样有点像一位电视演员。当那位年轻记者开口说话的时候,那轻柔的话语在他脑海里仿佛电闪雷鸣,他打了个激灵,沉睡多年的细胞瞬间被激活,他像个说唱歌手一样,不仅对答如流,而且每一句都如同相声演员般风趣幽默。

最关键是的,在聊了不到十句话的时候,他就想好理由,问到了记者单位的地址以及她的联系电话。

而这一切,恰好被单位的司机看到了,很快,这个爆炸性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单位,大家都非常好奇,到底是什么让一个对外貌完全不感兴趣的男人瞬间就陷入了情网。

这个问题一直到那位记者第二次登门造访,好事的同事将半个单位的同事都拉入同一个群,直播那位记者的采访过程,才有人发现原因。

这个记者说话的声音真是太特么好听了!舒缓的语调仿佛七月炎炎夏日里的一缕凉风,动人的音色就像被晚风吹来的情人之间的窃窃私语。

立刻就有一群人被这个记者圈粉,大家开始通过不同的途径打听这个记者的来历。

原来的她的名字叫诗音,二十四岁,某校播音与主持专业毕业生,因为资历浅又没有任何关系,费了好大一番工夫进入电视台之后也只能做实习记者......

敢情是声控遇见了天使音,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一向保持禁欲系男神形象的游理像变了个人一样,改变了发型,穿上了韩版的男士衬衣,大家这时候才发现原来他不仅是结实,他竟然有六块腹肌啊。长年坚持锻炼的他简直就是个完美的衣架子,适当的打扮后活脱脱一个韩剧里出来的高冷系男神。

沉默了32年的火山爆发了,那景象不是你可以想象的。

他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内,就击败了各路对手追到了诗音,其中不乏富二代,公司高管等强劲对手。三个月后,单位同事收到了他们的喜帖。据说女方从事教育工作的父母尤其喜欢他的能言善辩,认为他温和顾家还上进。

所有人都认为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喜宴定在当地一家国际连锁酒店,请了四十桌客人,游理自己主持婚礼,但绝对不是为了省下费用,在新娘的一唱一和下,整场婚礼没有片刻冷场,反而一直都笼罩在浓浓的浪漫与欢乐的气氛当中,到场的亲有好友们对其是赞不绝口。

据说去参加过的未婚女性回去之后都开始对另一半进行逼婚,而参加过的男人们都认为游理干出版这一行简直太浪费了,准备自己结婚的时候请游理来主持。

蜜月选在太平洋上的一个小岛,原本以为两人就是去吃吃喝喝拍拍照的朋友们又发现,游理拍照简直就是大师级,在他镜头下的新娘,一颦一笑全是风景,完全不输给周围广美的海洋与热情的岛屿。

照片上新郎满脸的欢喜与骄傲,怀抱里的新娘笑意中带着一丝娇羞,画面甜腻得可以流出糖浆来。

这下围观群众纷纷表示吃不消了:请问哪里有药专治狗粮消化不良的,请给我来一打。

爱情的力量真是强大到让人无法招架啊!

唯一的遗憾就是因为新娘身体不适,蜜月提前结束了。狗粮吃撑了的人们纷纷表示不同情,谁叫你们这样忙着秀恩爱,把自己给累垮了吧。

婚后生活平淡却不乏惊喜,游理将三十多年积攒起来的从未对女性释放过的热情全部释放了出来,每天都有新花样哄诗音高兴。两个人又都喜欢音乐,所以一有空就满中国跑去看演出......

据说游理曾经这样对诗音告白:你是我爱慕的对象,给沉睡的爱情带来生命力;是我最合拍的朋友,与我分享生活中的点滴;是我终其一生寻找的知音,同我一起合奏出最灿烂的音符;你与我的结合,将会孕育出最可爱的生命。

在一个浪漫的夜晚,游理轻抚着诗音柔滑的肌肤,二人尽情的感受着彼此的温暖,正当激情即将升温时,一个小硬块的出现让游理停下了动作。

第二天游理带着诗音去医院检查,当医生说出那几个字之后,诗音异常的平静,而游理则像发了疯的病人一样抓住医生的领口,不敢相信医生所说的事实。

“虽然就目前观察看来,肿瘤是良性的,但是为了女方的健康起见,最好是别要孩子,要孩子很可能会导致情况恶化,就算冒险生下孩子,如果是女孩的话,很有可能会得到遗传。”

游理像打输了架的败狗一样,魂不守舍的被诗音牵着走在大街上,一路无言。

这种消息无法隐瞒,两家人聚到一起商量接下来怎么办。

诗音的妈妈哭得不成人形,根本就说不出话来,诗音的爸爸倒是还比较冷静,不停地对两小口交待,如果有任何经济上的问题,一定要告诉他。

游理的父亲则不停安慰亲家母,表示一定会好好照顾好他们家的女儿,一定不会放弃治疗。游理的母亲则一直沉默不语,有些话她很想说,但是说出来未免太过残忍,只能憋在心里发酵。

在要不要孩子的这个问题上,没有人提起半句。

送走老人,诗音温柔地看着游理,幽幽地说:“如果有一天我要先走,我一定会在那之前送你一份礼物。”

游理的双眼一瞪,他自然明白诗音的意思,但是那自私的念头马上被他一巴掌从脑海里拍飞出去,他干脆地说到:“别傻了,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救你,保大。”

诗音不依不饶:“就是因为如此,所以我才更要给你留下些什么,不然我能用什么报答你对我的爱惜呢?”

游理鼻子一酸,起身快步走到阳台上,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满腔悲愤,对着车来人往的大街嚎啕大哭起来......

初期的治疗很保守,但也有一定的效果,当医生的检查结果出来,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过年了,两家人再次聚到一起,这次的气氛比上次好了很多,连不怎么喝酒的妈妈们都举起了酒杯。酒过三巡,脸色微红的游理妈妈说话了:“这次我们要恭喜诗音重获健康啊,来,大家干一杯。”

话刚说完,她就仰头将一杯红酒喝了下去,游理爸爸看出阵势不对,刚打算阻止她,她已经说话了,语气非常坚决:“我觉得可以考虑一下要孩子的事情了。”

“说什么呢?这才刚有点好转,就说这个。况且人家医生不也说这事急不得,风险太大,你不要害了孩子一家啊。”游理爸爸小心地说着。

“现在不比过去了,大家都只有一个娃娃,都看得跟宝贝似的,你要老游家在你儿子这一代绝后啊?”游理妈妈的脸更红了,“你担得起这个责任,我还丢不起这个人呢!”

游理爸爸很生气,瞪着眼睛,紧握着拳头,要不是顾及亲家在场,估计就得拍桌子起高腔了。

气氛十分尴尬。

诗音妈妈个性温和,不善言辞,同时也自觉理亏,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便看向自己的老公。诗音的爸爸面沉如水,将端起的酒一口喝干,转头看向自己的女儿,问她:“爸爸从小就让你对自己的事情自己拿主意,今天也还是这样,爸爸希望你能表个态。”

诗音妈妈急了,抢着说:“这么大的孩子知道什么啊?这么大的事你让她自己做主!你老昏头了吧!”

诗音起身,走到妈妈身后,轻轻地捏着她的肩膀,本来就极具感情的嗓音这一刻更显动人:“妈,你以前老说肩膀酸,我就经常给你揉肩膀,你每次都夸我乖。”

“我怎么能不乖呢,我看过别人怀胎十月,生孩子,那是多么辛苦难熬的一件事。你为了爸爸,为了我,不也熬过来了。”

“今天啊,我也有了心爱的人啊,他对我那么好,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不想有任何遗憾。”

游理妈妈听出来了,忍不住打断她的话问到:“那你的意思是同意啦?”

“你真的想好了?”游理爸爸也问。

诗音娇羞地点点头。

“太好了!”游理的妈妈忍不住欢呼起来。

诗音的爸爸起身,拍了拍游理的肩膀,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游理便起身拿了件羽绒服跟着他一起走了出去。

“抽烟吗?”诗音爸爸问。

“认识诗音以后就不抽了。”虽然这么说,但是岳父递过来的香烟,游理也没有拒绝。

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就这样,嘴里叼着烟,坐在小区里的花园里,听着远处传来阵阵烟花冲天的响声,一声不吭。

“婚礼那天你跟我说,以后她就交给你了。”

“是的。”

“今天我才是真的把她交给你了。”

“我知道。”

“以后不要再抽烟了,对生孩子不好。”

“......好吧。”

为了备孕,诗音辞去了奔忙的工作在家当起了全职太太。除了努力造人外,游理更加努力工作,并鼓励诗音写作,将他们的事情分享给更多有类似遭遇的人,用来鼓励他们面对困境,走出低潮。

“今天去医院确诊了,宝宝已经两个月了,我能感觉到有一个生命在我体内,这种感受让人发自内心的欣喜。”

“宝宝六个月了,非常淘气,喜欢用脚踢爸爸的脸。”

“宝宝快要出生了,感觉行动起来有些困难,还好有他爸爸在身边,不辞辛劳的陪伴着我,我很满足。”

孩子出生的那天,游理在产房里待了六个小时,诗音满头大汗,几度脱力,看了他一眼后又开始用力,从头到尾没有叫一声疼,医生被她的坚韧所感动,更加卖力的帮忙助产。孩子出来的那一刻,他高兴得竟然不知道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但他没有接过医生抱过来的孩子,而是转过头去亲了一口还瘫软在产床上的诗音。

见惯了生离死别的接生女医生没能招架住在满是血腥气的产房里突如其来的甜蜜,羞得转过头去。

“那是奇妙的一天,持续十个月的期盼凝结成一个皮皱皱的小娃娃,我从来没有用过这么多力气来做一件事,可把我累坏了。老公哭得像个小孩,鼻涕差点掉到我身上。大家都很开心。”

有了孩子以后,两家老人都抢着要带,一向什么事情都能商量的两家老人在这个问题上互不相让,险些打了起来。最后还是诗音起了决定性作用,而她的决定便是自己带。

每次诗音做决定的时候,语气总是很温柔,但不知道为什么,从没有人成功改变过她的想法。

带孩子的过程自然是非常辛苦的,而诗音是个非常细致的人,力求面面俱到的她偶尔也会觉得很累,有时候抱着孩子,坐着就睡了过去。但是看到老公的工作越来越忙,她选择了隐忍,总是在游理回家之后,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他。

“带孩子真是比想象中更辛苦的一件事,非常感谢我的妈妈,同时也谢谢老公一直以来的体贴和照顾。”

尽管诗音一直掩藏得很好,但游理终究是不放心她的身体,每隔一段时间就问她要不要去医院检查,每到这个时候诗音就装出精神抖擞的样子,笑眯眯的转换话题。

直到有一天,两人在厨房做饭,游理在转身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诗音的胸部,诗音仿佛被刀刺中一样,用手捂住胸口,冷汗直流。这时他才发现,诗音的病,复发了。

一家人急急忙忙将诗音送到医院住下,做了大量检查,确诊是旧疾复发,而且日趋严重,需要立刻进行紧急治疗。

诗音已经过了哺乳期,所以选择了全身治疗,几个月的治疗下来,瘦得不见了肉,也戴上了假发,但她始终保持乐观,不停宽慰游理。游理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每次想不开,就跑到厕所里抽自己耳光。

“治疗的过程比想象中的还要痛,但痛过之后就会感觉身体舒服很多,真期待我能够早日康复,并且和我的家人幸福的生活下去。”

小女孩这时候已经开始学说话,很粘人,诗音便在病床上给她读绘本,教她认识小动物。

“小希今天对我说,妈妈我爱你,我哭了,该是多大的幸运,才能得到这么多人的爱。”

病情再度得到了控制,诗音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了。出院时,医生不断嘱咐饮食方面一定要注意,并且要定期到医院检查。

为此,游理特意去访问了几个在食疗方面比较专业的专家,制定了一整套养生的饮食方案,并且戒掉了自己一直喜欢吃的重口菜,陪着老婆按照专家制定的食谱吃饭。

“我偷偷地跟他说,你跟同事们出去的时候可以多吃一点好的,回来告诉怎么个好吃法,我就可以幻想自己吃了一顿大餐。”

由于害怕诗音累着,经济上已经不宽裕的游理还是请了家政公司每周来家中打扫,只因为医生说清洁的环境能让病人有好的心情。

有一天,家政公司的人来打扫,问诗音是不是能把上个月的帐给结了,诗音楞了一下,很快恢复了笑容,跑到房间里将父母给的私房钱拿出来付给了家政公司,同时告诉他们自己已经好了,可以胜任家务事了,以后也不用他们来打扫了。

她根据家政公司的标准,将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并告诉游理,以后不用请家政公司来打扫了,游理埋下头,没说话。为了去除老公心头的阴霾,诗音抱着吉他,唱起了念书时学会的歌曲,小希也被吸引过来,钻进爸爸的怀里满脸惊喜地看着妈妈。

“小希今天跟我说,妈妈唱歌真好听,我说,那妈妈教你唱歌好不好,她很高兴的答应了,然后我唱一句,她学一句,结果每一句都走调了。”

一直活在病痛阴影下的诗音仿佛找到了出口,在送女儿上幼儿园之后,开始积极的投入到一个由业余爱好者组成的合唱团之中,并且凭借自己出众的音色,成为了主唱之一。还参加了好几次演出,都获得了肯定。

“老公和小希今天偷偷跑来看我的演出,害我激动过了头,差点就唱破了音,真是的,也不提前通知一声。”

随着演出越来越成功,排练和表演也越来越多,诗音在合唱团和家庭之间来回奔波,渐渐感到力不从心,固执的她不肯轻言放弃,咬着牙坚持着排练。游理劝她要注意身体,可每次都说不过她,只能由着她去。

这一切持续着,直到她再次发病。

游理开始四处借钱,但是收效甚微,当他急得跳脚的时候,诗音的爸爸出现了。诗音爸爸看上去老了许多,头发已经接近全白。他什么也没说,像递一支烟一样递给了他一张银行卡,然后拍拍他的肩就走了,游理这时候也顾不得推辞,立刻跑到银行里一查,他惊呆了。

他没敢跟诗音说,诗音他爸爸很有可能把自己的养老房给卖了。

“今天我家男神大人心情很美好哦,讲的笑话都特别有趣,笑得我伤口疼。”

已经被下了病危通知的诗音再度被所有人的爱给救了回来,这次出院的她比之前那次更加憔悴,再灿烂的笑容也掩盖不了她脸色的苍白。

“老公的菜做得很难吃,我真担心万一哪天我不在了,我那可怜的宝贝女儿要吃他爸的菜长大,那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所以我做了一个决定。”

当四岁的小希踩着板凳站在砧板前手里举着菜刀预备切菜的时候,游理的魂儿都被吓飞了,在一旁看得直哆嗦,生怕小希一个不小心没拿稳,把自己的手指给切了。

“老公担惊受怕的样子非常搞笑,这个事情我可以笑上一年,额,万一我不小心死掉了,就别继续笑了,省得吓到别人。”

“小希非常认真,切出来的菜比她老爸像样多了,而且她还非常努力,已经能做出好几个家常菜了呢。”

游理想了很久,觉得不能隐瞒诗音,于是带着她一起去看岳父岳母,快到家的时候诗音一直不做声,因为这不是去她家的路,疾病并没有让她失去基本的判断,她心中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

在一间拥挤的廉租房里见到了父母之后,诗音并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她强颜欢笑着与爸爸妈妈交谈,爸爸妈妈也笑着鼓励她积极治疗,早日康复,一家子其乐融融。

告别了爸爸妈妈,诗音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回到家中,她才对游理说:

“如果我再次发病,不要再试图救我,请让我有尊严的死去。”

诗音更加用心的教育小希独立生活的技能,小希因为年纪小,总难免有懈怠的时候,于是一向温和的诗音也开始对小希生气,在家帮忙的婆婆看到了难免会心疼孩子,于是二人开始争辩。

“孩子还这么小,你不用对她这么严格。”

“妈,你不可能一直照顾游理,我也不行,只有小希可以,如果我不对她严格要求,她以后就会成为游理的负担,而那会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失败。”

诗音身体状况好的时候,依旧会去参加合唱团,当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在舞台上歌唱的时候,她的光芒比任何一个人耀眼。

“我不知道明天和死亡哪个先到,我只好每天都让自己活得漂漂亮亮。我不想躺在病床上悲哀的死去,我渴望在生命中的每一天都绽放光芒。我希望我的孩子能代替我好好照顾她的父亲,因为他是这世上最棒的男人。老公,虽然听起来很矫情,但是我还是想说,我爱你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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