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折当着她的面,竟抬手解衣,慢条斯理地褪下黑衣,慵懒地挂在了旁边的木架子上。
沈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你解衣裳干什么?”
苏折风清月白道:“诚如你所见,我在解衣裳。”
苏折道:“不是老早就想睡我了么。今夜我有时间,给你睡。”
苏折声音极轻,道:“往后,待大楚平定,你就该君临天下、福泽江山了。怎还有机会让你嫁我,君王不下嫁的。”
沈娴笑意淡去,凝固在了嘴角。
苏折又轻语道:“倘若是今晚呢,你愿意吗?”
沈娴一震。
他矮身在她床前,身量与她齐平,抬眼看她,又道:“倘若今晚我想你重新与我拜堂,以真心为媒,以天地为聘,你可愿意?”
沈娴认真地看着他,那一刻泪意汹涌。她伸手碰上苏折的脸,有些温凉,他有些憔悴,眉间有倦意,眼下有青影。
沈娴细细摩挲着他的眼,颤声道:“苏折,你几天没睡觉了?”
苏折依稀挑唇笑,“你应我,愿是不愿?”
“愿。”
沈娴想,她这一生,其实没有太远大的抱负。所谓君临天下、福泽江山,都只是一种手段。
人人心中都有一方净土。她亦是如此。
如若为了守卫心中净土,纵是用那样的手段,心甘情愿背上那样沉重的负担和一份责任,又何妨。
沈娴望着苏折,轻柔道:“你知不知道,被你疼着宠着的感觉,约莫是最幸福的。”
苏折笑了一下,“能有到一个人让我疼着宠着,于我来说也是一件幸事。”
我总是能很心动。
苏折在别的事上都好说,唯独在指导沈娴行军治国这方面,不会有任何退步的余地可讲。
他就是要让沈娴屡挫屡败。而沈娴不服输的性子,只会使她越挫越勇,让自己变得越来越优秀。
以前苏折让她看的那些兵书和治国经略,苏折都陪着她反复琢磨和演练,直到沈娴能够牢记于心并且灵活运用为止。
沈娴笑说:“大约没有哪个老师能有你这般执着。
“无法,我只有你一个学生,当然要严厉一点。”苏折轻声细语地与她贴耳说,“等课后,你想要我如何温柔,我都满足你。”
突如其来的熏热气息,让沈娴轻轻颤了颤。她清了清嗓,掩饰着窘迫,道:“苏老师,请你自重。”
沈娴僵着嘴角道:“你的衣服……还是一如既往的宽大哈。”
苏折亦低着头,幽邃地看着她,倏地俯下身把她打横抱起,道:“才发现,让你穿我的衣,比不穿还磨人。”
苏折咬着她的耳朵,气息灼热道:“今日从见到你的那一刻起,就想要你。”
换来苏折一声轻笑:“阿娴,用力咬,我恨不能你能咬下一块肉来。纵使鲜血淋漓、皮开肉绽,怎抵得上心头一寸。”
“后宫独为一人设,”苏折笑着笑着,凝着眉目,发狠般深沉热烈地掠夺着她,说出在耳畔缠绵的话,却显得极其寂凉,“我真的有被感动,想要自私到去成全你的自私。”
“可是那怎么行,我还得顾你往后的一生安稳。大楚安则卿安,大楚乱则卿难安。”
人心就拳头那么大点,装进去一个人后,就再也装不下第二个了。
一辈子啊。原来他说的是他的一辈子,而不是我和阿羡的一辈子。”
沈娴突然明白那年除夕,苏折曾与她说过的话。
他说,不会让她看见他闭上眼睛的时候,她就会以为,他还一直活着。
他的所有的薄情,处处都是入骨的爱意。
“你坑我?”
苏折略扬了扬眉梢,眼底里几许笑意,道:“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你抢了去,万一我清白没有了怎么办?”
沈娴被他给气笑了,道:“你可能不知道,你清白早就没有了。”
苏折温浅道:“天子脚下,纵没有我给你指路,你也跑不出京城。”
她发现折腾这么一遭后,苏折的精神好了许多,心情看起来也不错。这让她依稀有种恍惚感,仿若时光倒流,回到了他们初时时候的光景。
只不过这一次换做她来主动着。
沈娴挑起眼梢看他一眼,道:“比起失望,此生还能再见到你,已经让我欣喜若狂了。”
沈娴笑说:“等哪日,我面对你再无话可讲了的时候,便只剩下相思了。”
沈娴喃喃道:“我爱他的时候,不知道他是我的义舅舅。”她复又轻声地笑,在雨里显得特别的苍凉,“或者,可能我就算知道他是我义舅舅,此生我还是会爱着他。我很庆幸,与他并没有血缘关系,所以他是谁我都不在乎。”
他的脸苍白如纸,手上的力道却大。
苏折没有睁眼,嗓音有些病后的沙哑,道:“那瑞王妃我不曾看过一眼,更不知她哪里好,我觉得好的,是那日飞扬跋扈闯我新房说瑞王妃不好的女子。”
苏折声音极低,道:“可你答应了我会等我回来。我说过处理完事情就会回来,你要我等等你,我等了你一年,可你为什么不愿多等等我?”
沈娴仰着头笑,道:“我有等啊,我等了你四年。”
苏折气道:“你非要跟我比谁等的时间久是不是,我等了你一二十年又怎么算!”
“你想起来了?”沈娴颤声问。
苏折抬手温柔地替她拭去了眼泪,又轻下声音道:“没有,但总会想起来的。
沈娴紧咬着唇,忍着呜咽道:“那你怎么知道你等了我一二十年?
“感觉上是这样的,”苏折道,“可能是习惯了,从不觉得等你是一件痛苦的事,只不过是有点漫长和煎熬罢了。”
直到宫人远远地唱和:“北夏瑞王到——”
沈娴举目望去,见一道身影,在层层打开的宫门下,走在那笔直且雪白的宫道上。
他缓步徐来,经过寒武门下,身上那大红色的衣角被风扬起,可见修长,让人恍惚有种悠悠旷古的况味。
仿佛他,本应不是人间客,却伴风雪从天来。
昭阳瘪瘪嘴,道:“要是他能像你一样就好了。”
苏折若有所思道:“感情的事,不宜步步紧追,你需得以退为进。等哪日他追着你走时,自然就是你的,再也跑不掉。”
沈娴回忆道:“你以前,好像确实不急着追我,你是靠一点一滴,把你自己装进我的心里以后,再让我主动跟着你走。”
他隐隐笑道:“我以前有这么狡猾?”
“狡猾,那时候你可狡猾,又很气人。我常常被你噎得接不上话。”
沈娴揉了揉额头,清了清嗓道:“诸位爱卿以为朕现在的皇夫如何?”
朝臣们想了想,还是说得比较好听的:“皇夫殿下身份尊贵,又德才兼备,当然是万里挑一。”
沈娴道:“这不就得了,朕要是再添后宫,皆不如他,添来做什么?”
今夜的苍穹里,月色皎洁,星辰遍布。
他牵着沈娴的手,一如从前,在面具摊铺前,买了两枚鬼畜面具覆在脸上,随后走进了灯火如织的人潮里。
苏折想,他前世定是积德行善,今生才得以与她相识相爱。
他一直都知道,他与她真正的相逢,追溯以往,是在那山上的一场烈火如歌里,是在她扬手杀人的一瞬间。
原来,一切都是上天最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