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把我哥带走》里浮夸的剧情和无厘头的笑点,还有猝不及防反转的感动,让我大笑后像是坐了趟过山车,多年前的记忆像骇浪般涌来,冲击着我内心最敏感的地方,泪腺崩溃了。我曾有过一个哥哥,只是,多年后的今天谁也不会再提起,那个名字。
我的家族,曾有一位恶魔,称他为恶魔甚至过犹不及,从小他只会制造灾难,让别人难受的同时,也让自己痛苦。小学五年级开学季,深受爷爷信任的他,带着几百元学费自己前往学校注册,每天吊儿郎当地背着书包上下学,没人发现异样。直到有一天,班主任找上门,说他开学压根没去报到,一个礼拜都没去上课时,我们才惊觉,这个小孩骨子里的叛逆有多可怕。当然,作为惩罚,挨了一顿棒揍后,爷爷也不愿再为这个操蛋小子的学费埋单,于是他辍学了。
没错,这位恶魔就是我哥哥,尽管他是我同样混蛋的小叔所生的儿子,我还是要喊他一声哥。有一项奇异的数据,哥哥坏的程度和我缠他的程度是成正比的,他很特别,并成功的引起了我的注意。在我的记忆中,每年过节的时候,都能见到哥哥,亲戚朋友们会给我们送新衣服并围着我们几个小孩唠嗑,在孩子单纯的认知里,当时气氛很是和谐热闹。而残酷的现实是,大家喜欢的是作为内孙并且是男孩的哥哥,我只是作为对比被议论和讽刺的存在---这全归功于我们那有着强烈男尊女卑观念的爷爷。据爸妈说,从小到大爷爷没抱过我,甚至没用正眼瞧过我。但是我还小呀,大人们的尔虞我诈,我不懂,哥哥比我大几年,他懂,所以他心疼我,会带我一起玩。
小时候我不在家住,这个家指的是爷爷留下来的房子。因为我爸生的是女儿,他又不像别的兄弟会甜言蜜语讨好父亲,在各种小人的挑拨离间下,爸爸和爷爷的关系彻底决裂,被赶出了家,另立门户。后来,爸妈领悟到了“落后就要挨打”的真理,开始跳离工人的圈子,凑钱经营起一家杂货铺,翻身做了老板,也算是争回一口气。尽管家庭纠纷非常复杂,关系十分恶劣,气氛超级紧张,但我和哥哥相处的画风一直都是很温馨愉快的。
辍学在家的哥哥终日无所事事,年纪还小,家里人也不会让他出去打工受苦,就像小少爷一样在家伺候着,研究各种新游戏。有一天,爷爷出去买菜了,我偷偷溜进自己的“家门”,哥哥在接收到暗号后把我放了进去。他的五官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大概的轮廓,是那种极坏的长相,尖嘴猴腮,眼睛总是在打转想着怎么干一单大的案子,身材嘛---瘦骨如柴,喜欢弓背,修长的手指上总喜欢套着钥匙扣在打转以显示他的机灵。他弓着背似做贼一般把我这个小贼招呼进门,严严实实地将门锁好,开始两个人的狂欢。我们将家里所有的扑克牌都搜集起来,一人身上披一床被单,模仿电视上身着披风的古装大侠决战,而扑克牌就是我们的武器,暴雨梨花针、小李飞刀、唐门暗器尽数使出,就在扑克牌漫天飞的时候,门吱呀地被打开了---爷爷回来了!他前一秒还在为眼里的乱象发懵,后一秒发现我的存在后便用恶狠狠的眼神瞪着我,哥哥急忙挡在我身前笑嘻嘻地解释一番,是他强烈邀请我来玩之类的,并且承诺立马将战场收拾干净,爷爷才面无表情地去厨房做饭了,嘴里还嘟囔了一句“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不久,从厨房里扩散出阵阵香味,爷爷唤哥哥进厨房端菜和拿碗筷,而我则假装在一旁专心致志看电视心里琢磨着该留下还是离开,然而,我的余光扫到他们只准备了两个人的餐具,哥哥像是听到了我肚子的呼唤,怂模怂样地央求爷爷:啊爷,让妹妹也留下来吃饭吧?爷爷头也不抬冷漠地回应了一声,想吃就自己去拿碗筷!在得到首肯后,哥哥像老鼠一样飞身窜到厨房乐呵呵地帮我拿了碗筷。托他的福,我才吃上了大厨爷爷做的饭菜,裹满浓郁酱汁的黄豆焖猪脚口感软糯,配上热气腾腾的白米饭,香味至今难忘。最让我难忘的,是哥哥一边吃饭一边冲我挤眼坏笑的表情,仿佛留我吃饭让他充满成就感。
哥哥牺牲了自己的学途,用那几百块学费偷偷买了一部时下最流行的游戏机,就是黑白屏的、有上下左右操控键的掌上游戏机---当时算是很酷的一种娱乐方式。他最喜欢以葛优躺的销魂姿势玩游戏机,瘦的像竹竿一样的腿斜横在地板上,占了半个客厅的位置,我总是好奇他玩的什么游戏,坐在沙发的扶手上频频发问并期待他会让我玩上那么一小会儿,但是他从来都是自己玩儿,用各种各样的借口不让我碰游戏机。爷爷养的老肥猫大概不会懂我们的乐趣,它总是用肥短的四只圆爪支撑着球一样的身体,缩在对面的长沙发上专心地盯着我们。依稀还记得那些年我们一起宅在家里玩过的玩具和游戏:数码宝贝球、游戏王卡片、爷爷买的印有色情大姐姐图案的打火机等等。
当然,我们也会有户外活动---清明节祭祖。和哥哥在一起的时间总是会遇到奇奇怪怪的事情,他就像一个自带冒险体质的小伙伴,有着神奇的魔力。每年的四月份,阴雨绵绵,我们家都会风雨无阻翻山越岭地去祭拜祖先。小时候最喜欢清明节祭祖,抛开那些繁冗的祭拜程序和不知来源的讲究规则,祭祖还是十分有趣的。爸妈会提前一个星期开始做准备:首先要去卖烛纸的店让老板娘配好祭拜用的纸钱,好几层纸钱会折叠成小船状,分别有金、银、橙、黄四色,写上祖先的姓名和生辰八字;然后采购祭祖的食材,食材极其丰富,除了鸡或者烤乳猪这样的主要贡品,还有发糕、水晶包、芋角、炸咸水角等糕点和零食,糕点会在祭拜结束后和家人席地而坐一边聊天一边吃掉,所以祭祖对我们小孩来说就是一场春游。有一年清明节,老爸不知怎的突发兴致要买只烤乳猪孝敬一下咱家的祖宗们,要知道,那会儿整只烧乳猪就要一百多块,并且还要两个人一前一后合作用担子抬上山,以财力和劳力来显示对祖先的尊敬。烤乳猪的皮是金黄色的,焦嫩得恰到好处,看了让人垂涎三尺,在我们家抬着油亮亮的乳猪上山时,很多人投来羡慕的眼光,原因有二,一是觉得我们家生活条件还不错,二是觉得烤乳猪肯定很香很脆。祭祖当天,我们和大伯、叔叔、姑妈几家人约好在山脚下集合,大家利索地开始分配任务,有人拎茶、有人拎纸钱、有人抬乳猪、有人拿糕点。。。我们几家小朋友就负责玩闹。由于大人们手上都拿了东西走得慢,我和哥哥等不及了,就提出要自己先去找奶奶的坟头,老爸告诉我翻过一座山后有三颗青绿松树围着的地方,就是奶奶的“住处”,根据这条线索,我们开始了一段惊险之旅。
细雨蒙蒙,我俩都没带伞反而很享受这春天雨露微凉的滋润,所经过一路上各家坟头上逐渐点起的香火,满地散落的金银色纸钱,让这平时荒凉的大山终于热闹一把。天越发地变黑,雨点也渐渐变大,哥哥催我走快点,趁雨下大之前我们快赶到奶奶那儿。我气喘吁吁地跟上他的步伐,前方在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后来终于看清,那是一个全身穿着连帽黑色袍子的人,帽子套在头上,一副布满皱纹老态龙钟的长相隐藏在帽子里,他胸前巨大的白色十字架让我觉得毛骨悚然,双手展开整个人呈“十”字状,手上还拿着一条铁制的链子,这让人联想到美国恐怖电影里的角色,受到惊吓的我踉踉跄跄地绕过这个人的身边,努力追上哥哥。在快要到奶奶坟头的时候,哥哥选择了走捷径:一条在悬崖边上细长弯曲的小路,旁边望下去就是几百米深葱葱郁郁的山底。小时候我胆子小,不敢走那样惊险的路,哥哥一边嘲讽,一边鼓动我跟他一起走,毕竟比起这有风险的山路,我更害怕一个人走另一条路。此时乌云开始聚集,下起了泼盆大雨,我们浑身都湿透了,路上的泥不断被雨水冲刷着,小路变得泥泞湿滑,我想快点结束在这条险路上的时间,于是加快了脚步,没想到鞋底一个打滑,竟没稳住重心半个身子顺着山边溜了出去,我本能地抓住旁边横生出来的树枝,哥哥当时反应迅速,他听到我的叫唤后死死拉住我的手臂,我才发现瘦弱的他那一刻竟有如此神力,当然从他脸上扭曲的五官我知道他已经用尽了力气,过了好一会儿,他慢慢把我从悬崖边上拉了回来,我回头看看那像吃人般的深渊,吓出一身冷汗,而哥哥头发上混合了雨水和汗水,全身湿透了,衣服也被黄泥上了色,我们俩都松了一口气,露出庆幸的笑容。事后,大人们都责备了把衣服弄得脏兮兮的我们,却不知道我们刚经历的生死一劫,从那儿以后,我对救回我性命的哥哥更是崇拜不已,誓死追随。
但是,我哥也是会有坑妹的时候。
千禧年,爸妈开的杂货铺挣了些钱,为了让逐渐年迈的爷爷能改善居住环境,我爸顶着压力把破烂简陋的老房子给推了进行重建,盖成了一栋5层的钢筋混凝土洋房(以前是2层的木房),爸妈把曾寄住在阿姨家多年的时念小学二年级的我接回了新家,开始了和爷爷、哥哥共同生活的日子。那时,家家户户都开始陆续装上固定电话,电话是个稀罕玩意,不是因为它能打电话,而是人们可以通过电话来对电视上的播放内容进行点播,选择自己喜欢看的动画片,比如蜡笔小新等,点播一次资费是6块,在当时还是有些贵的。我从小就是个无欲无求的人,所以每次都安静地坐在电视机前,看着别人点播的内容,即使是重复播的也不觉厌烦,毕竟没花自己的钱能看就不错了。但是哥哥可比我挑剔,但凡看到重复点播的内容他就开始骂骂咧咧,说“这不都看过好几百遍了”或者“这集真没意思”。有一天,他终于忍受不了重复播放的折磨,拿起电话进行人工点播节目,我那时对他的行为感到新奇,也没有及时阻止,毕竟才小学二年级,价值观还没养成。然后某日放学回家,爷爷和爸爸、哥哥都在一楼客厅表情严肃地迎接我的归来,我一进门就觉得气压有点低,爸爸迎面问我,这个月电话费高达60多块(在当时是个很大的一笔电话费用),是不是我乱打电话了。。。我当时懵了:???!哥哥还在一旁煽风点火,可能是妹妹不小心打了电视节目的点播吧。我才反应过来,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赤裸裸的陷害,但是生性善良的我又不能出卖哥哥,只能死不承认。这下爷爷肯定更不喜欢我了。。。后来等回到二楼客厅的时候,我向爸爸坦白,是哥哥打的点播电话,这件事情的真相也逐渐被爷爷了解清楚,他把我哥毒打了一顿,毫不夸张,拿的是手臂那么粗的棍子狠狠抽了一下小腿,幸好我爸及时抢过凶器,不然我哥就要残了。
随着年纪的增长,哥哥干的离谱事越来越多。比如介绍他在家门口打工的活没干几天就跑了,邀请一些社会上的混混在楼顶聚众喝酒唱歌,夜里偷偷给他远在上海的网友“老婆”打电话,甚至多次偷拿爷爷锁在抽屉里的百元现金,每次偷钱也不忘顺带捎上我一把,害我被冤枉了好几次,真是我的好哥哥。就在他每次被爷爷棍棒伺候的同时,我还急急忙忙去找爸爸求救,不然他早就夭折了。恶魔的练就必有推手,哥哥逐渐走上不归路和他的亲生父母脱不开关系。哥哥的亲爹也就是我小叔,因为在家排行老幺,在家里受尽爷爷奶奶独宠。在物质匮乏的年代,兄弟姐妹一起吃饭,唯独他被夹的菜最多,巴掌大的一小盆烧肉,6口人吃饭,几乎有一半都给了小叔,新买的衣服书包也是优先给他安排,干了坏事从不挨揍,而我爸偷吃一块肉都被爷爷拿着火烧钳子追到隔壁巷子几天几夜不敢回家。溺爱的家庭里出来的孩子大多都扶不上墙,小叔早早辍学,天天游手好闲不干正事,只是从邻居那里听说他渐渐学会赌博、嫖妓,在外花天酒地,劈腿各种女人。再到二十多岁时,谈了一个女人便结婚了,然后就有了我哥的存在。结婚后的几年里小日子还是过得不错的,偏偏小叔不安分,又出去乱搞女人,还酗酒养成了极差的酒品,他还向好友们吹嘘自己同时拥有好几个情人,仿佛这是他值得炫耀的资本。而我那婶婶也不是什么善茬,在一次打摩托车出行的时候口出妄言得罪了人司机,被人肆意报复开车撞死,听说当时死状惨烈。我哥从小就没了妈,他爹也天天出去鬼混不着家,对他不管不问,爷爷打小视男孙为珍宝,便主动承担起了哥哥的生活开支以及抚养责任。在没爹疼没娘爱的环境下,自然就产生了我哥这样的问题少年。
进入青春叛逆期的哥哥对家里人的态度,几乎和对待敌人无异,他就像一只冷漠的猫,别人对他好,他不领情还会反咬你一口。印象中他总是穿着一件旧校服,明明已经到了初中生的年纪,却还是穿着辍学以前小学发的蓝白运动校服,大概是因为父母的不关心,而爷爷只知道顾他三餐温饱,哪有精力给他拾掇穿衣打扮。我那细心的妈妈发现了这个让人心酸的现象,就给哥哥买了一套迷彩的运动服套装,在我看来当时还是很时髦的款式。可谁曾想,哥哥并不领情,我妈苦口婆心劝说让他试穿一下都死活不愿意,而且还对我妈很凶地吼到:你又不是我妈,以后不要再管我的事!随后啪的一声把房间门重重关上,我妈自此以后也寒了心,不再管他。尽管他跟家里长辈都是针锋相对,而对我一反常态地好,比如在我生日的时候他会从自己心爱的藏物里选出一本动漫书和一颗红色心形的人工宝石送给我,我至今还记得那是我人生中收到的第一件饰品——手指头般大的宝石上有菱形的切割痕迹,放在阳光底下会反射出形状分明的光线,我极其喜欢。比如面对从二年级就开始天天跟踪我回家的小男生,哥哥总会替我把他赶走,但是偶尔调侃我说其实那个男生看着还不错。在我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哥哥即将步入16岁,他春意萌动地告诉我,再过几个月就可以领到身份证了,到那时他可以凭借身份证坐火车找那远在上海的“老婆”。有时我挺羡慕他的不羁与自由,没有父母的严格监管和老师的耳提面命,不用天天像书呆子一样坐在教室里摇头晃脑地背诵枯燥无趣的诗词,日复一日地写作业和考试,他就是我向往的另一个自己,我也希望他能奔向太阳,越跑越远离开这牢笼。
然而,就是他即将成年的几个月,发生了很多变故,他走向的不是光明,而是黑暗。闲来无事的哥哥迷恋上了去网吧打游戏、聊骚的日子,也认识了很多社会上形形色色的混混,我能嗅到他身上渐渐沾染的不良气息:抽烟、喝酒、说脏话。爷爷想方设法锁在各处的钱,他也总有办法能找到并偷走,以至于爷爷每次都怒气冲冲地“夸赞”他聪明。在外终日游混的哥哥行为越来越荒诞,时而跟爷爷吵架后好几天都不回家,时而带一群烫头染发的年轻混混回家疯玩。忙着小学毕业考试的我见到他的次数自然减少了,但是从爸爸口中总能听到他一些负面消息,比如哪天又偷钱了,哪天又不回家了。让人觉得寒颤的是,哥哥曾告诉爸爸,有一天半夜他回家时,看到楼顶有个穿着白衣披着黑长发的陌生女人,就站在阳台看着他,然后他拔腿就跑害怕得几天都不敢回家。我妈听闻这个消息后,觉得是家里有脏东西,便请来一个身着长服打扮奇特的大师来测看风水,后来大师煞有其事地说我们家住着一个千年女鬼,就选了特定的夜晚拿着一根系有铃铛的棍杖口中念念有词在五层楼梯上下走了一遍说要把女鬼驱走,搞得人心惶惶。我还没从女鬼事件的阴影里走出来,又紧接着听到哥哥近来被人在后巷抢劫的事,他说那俩人拿着小刀指着他让交出身上值钱的东西,无奈他只有一块钱,这事我们听着只当打趣,没想到会是悲剧的源头。
那天晚上大概8点,一阵急促的铃声响起,爷爷接到了一通电话,他表情凝重地挂了电话后,把我喊到跟前,念叨着:今天晚上我舀饭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饭勺突然就断了,肯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果真灵验了。。。我心里一紧,觉得不妙便问,谁打来的电话?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说哥哥被人用刀捅了,被送去医院急救了,是爸爸打来的电话。我当时一下就懵了,紧接着又问严不严重?为什么被人捅了?爷爷心绪发乱,无力再说任何话语,我知趣地退出了他的房间。此时我心急如焚,却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打电话问爸爸他们肯定在忙不愿理我,去医院探明情况又不知道是在哪个病房,我只能在家默默对着月亮祈祷,祈祷哥哥能平安无事,那天晚上的月亮特别圆,发出皎洁冷清的光,让我觉得一切都会好转的。第二天满脸倦容的爸爸从医院回来了,我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是哥哥被两个小混混打劫,但是他本身也是混混便通过圈中人打听找到了那两人,叛逆期的哥哥争强好胜,咽不下被人欺负的那一口气,他拿着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刀趁人不备给人肚皮划了一刀,伤的也不重,但是冤冤相报何时了,那小混混后来又寻了几名道上兄弟,埋伏在我家附近公园的草丛里,等待哥哥的路过。那天晚上,正要前往网吧的哥哥独自走了往日的必经之路,之前挨打的那混混手提长刀,给哥哥的后劲椎重重一击,又在他身上砍了数刀,他倒在血泊里失去了意识,混混们早就四处逃散,是路人帮忙报的警。平时坚强如铁的爸爸边抹眼泪边说,哥哥被砍的好惨,医生拍片出来能看到劲椎几乎快要断了,手指也没了几根,身上到处是刀伤,失血过多现在处于深度昏迷的状态。我不敢想象那情景,背过身去开始抽泣,我那古灵精怪的哥哥现在虚弱地躺在病床上,那样无助。那个星期,爸爸妈妈几乎天天往医院跑,拉上了平时对哥哥漠不关心的小叔,而我想去医院探望的想法被他们驳回了,原因是哥哥的情况太严重,怕吓到我。我思前想后,还是心有不甘,决定偷偷去医院,于是根据爸妈打电话时说的病房信息,寻了去。医院里很安静,我找到了那个病房,却不能进去,在房门上有一小格透明的位置,透过那里我看到了冷冰冰的病房里浑身都被纱布包裹的哥哥,坐在一旁照护的小叔挡住了他的脸,那一刻我的心剧烈地疼痛,不忍心再去看哥哥身体上的细节,比如是哪根手指断了,哪里被砍伤了,我捂着嘴防止自己发出抽噎的声音,最终默默地离开了医院。
那段时间,我无心做任何事,上课时常跑神,想着哥哥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并坐起来能讲话。有一天爸爸从医院兴高采烈地回来,说哥哥有一点反应了,手指动了一下,听到这消息,我们都很振奋,期待他能醒来,哪怕只是睁开眼睛看看,让他冰冷的身体感受大家温暖的关切。就在我们重燃希望的第二天,医院传来噩耗,哥哥已经没了呼吸,永远地离开了,我不知他去的是天堂还是地狱。爷爷既悲痛又生气地说这小子干的坏事太多,报应来了,他肯定去不了天堂,爸爸痛苦又悔恨地啜泣还是没救回来啊,妈妈安静地低下头红了眼睛,而我走向了自己的安全港—房间,钻进了被窝,只当这是一场虚假的梦。我确实做了一个梦,梦里哥哥坐在轮椅上,瘦弱的身躯背对着我,他快要站起来向我转身时,我醒了,竟没能看到他的正脸,正如在医院我没能看到他最后离去时脸庞的模样。我总是偷偷地哭泣,时而胡思乱想时而处于放空的状态,无暇顾及爸爸妈妈如何为哥哥的事忙前忙后,而直到那天妈妈让我交出跟哥哥的所有合照,我才发出疑问。妈妈告诉我,哥哥还未满16岁,属于早逝,按照例规是不能入坟的,遗物和跟大家的合照也全部要烧掉,不然会给家里带来不祥。我看着妈妈认真的表情,只能乖乖遵循到房间里收拾与哥哥有关的一切物品。
我和哥哥的合照并不多,但每年都有几张,是每逢大年初一,大伯、姑妈和我们一家都会相约带着爷爷一起去市政府广场逛逛,看新春节日的布置:市政府门头前会平整地悬挂着四个大字横幅—新春快乐,广场上簇拥着各种争奇斗艳的鲜花,大红灯笼高高挂起,七彩谜语条用细线串联在一起,引得前来观赏的人们尽情竞猜。而卖酸果、气球、吹泡泡水和各式稀奇玩意的商贩们都在欢乐吆喝着:小朋友新年好!买个玩具吗?在这样热闹的节日里,几家小孩会穿上新衣服争先买气球、吹泡泡、奔跑,玩得不亦乐乎,而跟家里关系已闹僵的小叔从来不出现,哥哥就跟着我们家一起去,爸爸一直待他如亲儿子般好,和我享受同等待遇。但是我想哥哥心里多少有些失落,他跟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摆出一副不屑的表情,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团聚的欢声笑语对他来说是刺耳的。每当游玩结束时,我们总会拍一张全家大合照,那一张张陈旧的照片里哥哥都是站在我的身旁,他一如既往地穿着那套蓝白色校服露出稚嫩的假笑。几滴透明的液体滴落在照片上,我眼前开始模糊,我怕自己会忘记他,我的哥哥。。。他曾是上天给我最好的礼物,在别人孤立我的时候陪我玩耍,在别人欺负我的时候替我出头,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安慰我,这些照片、物品一旦烧毁,他就真的要完完全全消失在我的记忆中了。我抹去眼泪,选出一张哥哥笑的最好的照片,在反面工整地写上“最好的礼物”字样,并标记了时间,把这张照片悄悄地藏在了书中的一页里,其他与他有关的一切物品都交给了妈妈,这是我童年的秘密之一。
我知道,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提起他的名字,他没有坟墓,一生像流星般短暂。
如果有来生,请善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