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前几天满屏的父亲节热点,让我突然想到,自从初中应试作文过去,我很少写我的爸爸了。
也很少,记起我和他的一点一滴,很多时候,我都是和妈妈打电话聊上半小时,我妈妈能从隔壁大神的媳妇生了几斤几两的胖孙子聊到邻村的某某花了多少万办了一场土豪婚礼,从家庭琐事聊到育儿心经,只要我不喊停,她能一直聊下去。
但偶尔会是我爸爸接电话,接到电话的我有点局促,寒暄地问道“爸,饭吃了吗?妈呢?”爸爸就一一应道:“刚吃好,你妈去阿姨家了。”
然后两个人都有短暂的沉默,爸爸停顿了几秒,说“在家带孩子辛苦吧?”似乎又想说什么安慰我,但可能想到自己也帮不上忙,显得有点无力,“不要太累了,爸妈不能在你身边,也帮不上你什么忙,唉……”话语间有点自责和难过。
我试图打破这种气氛,没有啦,宝宝很乖的,便匆匆收了电话。
我爸爸就是传说中的形容的“父爱如山”,他一心只想在外面多挣点钱,面对家庭,他更多的是沉默,但他用行动来告诉我们姐妹俩,他真的非常爱我们,也爱我们刚出世的孩子。
2.
去年7月6日,姐姐的孩子豆豆出生了,他两个多月的时候被抱来我家,没长牙的小嘴巴一咧,手脚开始一撑一撑,偶尔会咿呀咿呀地发出声音,爸爸喜欢的不得了,但笨拙的他不会洗脸,垫尿不湿,喂奶瓶,哄娃。
他能做的就只是把豆豆贴近自己结实有力的胸膛,紧紧地抱着他,怕他冷,用衣服裹住他,始终舍不得放下。
一家人吃饭的时候,爸爸总是匆匆地扒几口饭,囫囵吞下,腾出手来抱孩子,生怕我姐饿着肚子。
晚上豆豆莫名地大哭不止,外出的爸爸一听,像救火似的赶忙赶来,一刻也不敢落下。
有天夜里,姐姐堵奶高烧,爸爸连夜开着拖拉机去医院,听说用酵母粉发酵面团的土方法会有用,一家一家地问酵母粉,一下子竟买了10多包回来。
豆豆睡了,怕他醒来哭闹,就坐在摇篮床前,静静地守着,他有轻微地蹙眉或者耸肩的小动作,忙不迭地帮忙轻轻摇了摇,直到他又心满意足地沉沉地睡去,便蹑手蹑脚地离开。
等豆豆醒来,他便开心地抱起外甥,把他举得高高的,又慢慢地放在腿上,一遍遍地笑着哄着:“乖囡囡!”
3.
在很多年前,他还是个年轻的父亲,意气风发,眉宇间英气逼人,他也是这样,和我玩举高高的游戏,“哇,囡囡好重重!”,我便笑个不止,下来的时候便一下子搂住爸爸的肩膀。
不止如此,我爸总是喜欢用胡子茬戳我,我怕痒,硬茬的小胡子惹得我咯咯发笑,老家的院子里,阳光微暖,这个游戏父女两都玩上好久,玩的累了,他把我抱起来,说:“走,爸爸带你买糖吃”,20世纪90年代,爸爸有了一辆凤凰牌自行车,他把我小心翼翼地抱在横杠上,硬邦邦的杠咯的我屁股疼,但车铃叮当叮当,清脆地响彻尘埃弥漫的乡间小路上,显得特别地威风。
有时是妈咪奶糖或者八宝粥,都是我和姐姐的最爱,一直没有忘却这童年的味道,直到大学的某次生病,我大脑晕眩的可怕,混混沌沌的竟然不忘地说道,好想吃八宝粥啊。
那是我治病的良药,也是铭记永生的爱的味道。
小时候每次卖锅卖铁,小贩不像现在只是给出几块钱的回收费,而是挑着两个箩筐,一头放麦芽糖,一头放杂物,拿出小铁锤和铁质的糖刀,敲下几块麦芽糖,清香甜软,甜津津的麦芽糖是童年最难忘的滋味,为此,我爸总是提前攒点东西,希望能多卖点东西多给女儿换点糖。
最开心的就是过年,年关将近,整个村子总是喜气洋洋,家家户户杀鸡宰鸭,到了春节前一天,爸爸总是会带着我们姐妹两去超市买礼物,岱山那个时候有了第一家大超市,叫“千岛超市”,上下两楼,琳琅满目的商品打开了我们的新世界,我和我姐早就就翘首盼望这一天。
前一夜,妈妈便千叮咛万嘱咐,家里经济条件不好,只能挑一样而且要看着价格选,我和我姐在超市里东选西逛,不得不舍弃价格昂贵又心爱的宝贝,最后选择性价比高的小玩意。有时是一本笔记本,有时是一罐糖,我爸看着我们这样有点心疼,说:“乖女儿,随便选,爸爸有钱的。”我们支支吾吾地也不敢多伸手要。
每次我们欢天喜地回到家,总是骄傲的把自己的礼物给妈妈看,这是那个年代,小女孩们能感受到的最世俗最真实的快乐。
妈妈抱过我们,笑着连说好,随后又转过头问爸爸,贵不贵?
后来家里经济压力更甚,两个孩子的小学学费都成了问题。爸爸不得已去干苦力,年轻力气哪里比的上终年靠苦力打工的中年人,干了几晚之后体力不支,脸色苍白地提前回家,我们娘三正在吃晚饭,我看到爸爸摇摇晃晃地走进屋里,单薄的身躯像纸片一样,显得颓废,嘴唇微微发抖,这几天的苦力活似乎让年轻的爸爸迅速萎靡衰老,妈妈诧异的问道:“这么今天这么早回家?”,他从热水壶里倒了杯水,低头用几乎嘶哑的声音吐出几个字:“我真的吃不消”,摇了摇头,颓唐地坐下,愧疚地把脸捂住,似乎要把全身的力气都泄去。
即使过去了二十多年,我至今还能清清楚楚地记起这一幕,真的好想穿越时空伸出双手去抱抱那个时候辛酸的爸爸。
我和我姐停下手里的筷子,围在我爸爸身边,哭着喊着:“爸爸,你别去了!”,妈妈不言语,背过身去,用围裙抹了抹眼泪,又强打起精神,把爸爸背到床上。
4.
我初中时考上了岱山的第一届实验初中,我爸爸不再干苦力而是开拖拉机,经常停在码头那里去,等别人来问,就帮人家拉几趟货,每天收入不一,时好时坏。
发榜的那天,我爸就兴冲冲地去看,我考的并不好,名字在快末尾的地方,他从头开始一字一字地看,终于看到了女儿的名字,赶忙打电话给我妈,说话因为激动而变得有点结巴,“我,我看到女儿名字了,在,在后几个!真的,有名字,考上了!”妈妈也显得很激动“真的啊,那要不要送女儿去读?”“等,等我回来再说!”
三年1万五的学费,在当时是个天文数字,我爸踌躇不定,和老师咨询“我家女儿考上了,但没钱可以不读吗?”老师说“这么多人挤破了头想进来,你家考上了还不读,那别的家长要高兴坏了!”
这句类似激将法的话迫使让我爸卖掉了拖拉机,又借了点钱,硬是把我送上了岱山最好的中学。
在那个困难的时期,我爸去拉了三轮车,天天停在医院或者码头门口,风吹日晒,让他皮肤变得黝黑而皱巴,他弓着背,蹬着腿,艰难地送每个顾客到目的地,不管刮风下雨。
有次雨大,风又猛,放学路上的我无意间撞见了我爸,他年纪大了蹬不快,顾客竟骂骂咧咧地了一路,一向骄傲的爸爸在客人面前点头哈腰,只为了那汗水换来的零散小钱。
有次活不多,我爸便开着三轮到我学校来接我回家,那个自尊心超强的我竟不想让我同学见到我爸爸,也不想他接我回家,爸爸气的浑身发抖,脸色铁青,在雨中毅然决然地离开,甚至扬言说,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女儿!
从此,我爸再也没来过我学校,他害怕给我丢脸。
5
我见过我爸爸生气倔强的样子,也见过他流泪脆弱的样子。
姐姐20岁在宁波打工,过年回来,她变得黑瘦,脸色蜡黄,除了买了件新的外套,内衣皱巴破旧也舍不得换,她一回家就抱住妈妈痛哭起来,第一次出去打工的姐刚刚感受到工作的不易和艰辛,更多的是和对家的留恋,爸爸怕女儿吃苦,便劝姐留下来,在岱山找工作,最终说服未果,清晨的某个早上,爸把姐送上了码头,强忍住没掉泪。
回到家,一个人快速地走到后院,扶着后院的梨树竟像一个小孩一样小声的哭起来,用手蒙住脸,喉咙发出咽呜的声音。
我躲在门后,尽量不让爸爸发现我,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爸爸竟可以这么脆弱,他内心柔软的像个孩子,他竭尽自己所能把最好的留给女儿,希望女儿今生今世都不受苦。
我不知道这么多年,我爸是不是也这样,因为我们的离去痛哭过几次,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
后来,小鱼仔出生后,我爸隔三差五地来看我和孩子,我到娘家后,夜里宝宝胀气,整宿整宿睡不着觉,我和妈就不停地换手,一直抱着孩子到天亮,两个人都累的疲倦,第二天沉沉地睡去,等我一觉醒来,下楼看见我爸就僵直着身子在沙发上抱着孩子,一动也不敢动,电视也没放,怕吵着孩子,攥出自己的衣服牢牢地裹住小鱼仔,神情疲倦,一问才知道,我爸保持着这个姿势快1个多小时了,而怀里的孩子仿佛睡在外公给他搭建的独一无二的天然屏障里,安详地闭着双眼,睡得格外香甜。
爸爸总是感慨,小鱼仔离我们太远了,否则可以多去看看小外甥诶,现在的我时不时地把宝宝的视频发给我妈,他会笑了,会抬头也会抓玩具玩了,我妈说爸总是重复地看视频,看一遍笑一遍,甚至情不自禁地在屏幕上亲上一口。
有时还是愧疚,我和姐最终还是没有成为牛逼闪闪的人物,但我爸,却是我们姐妹两心中永远的平民英雄。
迟到的父亲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