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祈又一次来到了这里。他已经离开这里很多年了。但他仍记得他的母亲拿着一个标识生锈的LV包,穿着一身崭新的地摊货以及化着廉价却又精致的妆将他半领半拖到一辆豪华轿车上的情景。“杨总,您约了客户,再不走就要迟到了。”助理轻声地说道。杨祈听见了,却又似未闻,点了一根烟,靠在贴满小广告的电线杆上。他每次心情不佳,都喜欢这样。旁边的助理焦急的看着表,却又不敢吭声。“走吧...”掐了烟,挺身,拂了拂后背。
杨祈坐在轿车上,看着街边的景掠过四四方方的汽车玻璃。忽然他看见一个水果摊主正指着一堆被砸得稀烂的西瓜骂着一个靠着墙哭的男孩。他忽然想起了他最初的家里的那面墙,那面纸迹斑斑,钉着两枚钉子的墙。每次他犯了错或是他爹喝了酒,他爹,他最初的爹,都会拿钉子上挂着的那根皮腰带抽他。他已经习惯了那种被抽的麻木感。“杨总,到了。”助理畏怯地说道,将他的记忆,从那间破旧漏水的老屋中拉了出来。
杨祈从汽车中跨出来,边扣上西装扣,边走向酒店包厢。这里已经是这里最好的酒店包厢了,可仍有一股子霉味。助理皱了皱了眉。杨祈却一脸平静,看着他的客户,一个把稀疏的头发抹得锃亮,穿着修改过却仍不称体的黑色西装,满脸堆笑,体型肥胖的中年男人。“杨总您好。”那个男人伸出他肉乎乎的手,半弯着腰,向杨祈点点头。杨祈见过他,却又总觉得不是他。很小时候杨祈偷跑到爹工作的厂里看到的那张扭曲到变形,凶神恶煞般骂着爹的脸完全不同于现在讨好的嘴脸。他不再想,将回忆化作嘴边一抹和善的冷笑,伸出手,用五指轻握了一下他的手。“请请请...”胖男人点头哈腰地伸着他短小的手臂道。
杨祈虽不喜欢他的客户,但足够喜欢那桌菜。那天之后,他再没吃过这种味道的菜。胖男人看着杨祈似乎很爱吃菜,又叫着服务员多添了好几道。助理惊异地看着他的上司。服务员端着一盘蛋有些糊的西红柿炒蛋进来了,看到一身西装革履的杨祈,娇羞地将菜摆到他面前。“这是西红柿炒蛋,先生。”杨祈轻点了下头,看着那盘西红柿炒蛋发呆。服务员开心地跳了出去。助理上前一步,想说什么,却又退了回去。西红柿炒蛋。自从他离开这儿他再也不碰这道菜——这道爹做得最好的菜。他怕想起他被爹推出去后回头看见爹倒在车前,头上汩汩流着鲜血的画面。他更害怕想起当他泪流满面跪在爹坟前扭头看到他母亲脸上的那抹诡异的笑。“您尝尝这道菌汤,也很鲜美。”胖男人打断他的思绪。扭头,助理走向前“等下我要去南山,帮我安排下。”助理打开一本黑色的本子,记录了下来。
杨祈站在长满杂草的土堆前,呆望着那块被腐蚀了一半,歪着的木板,面无表情。大概他已经习惯了。忽然他西装内袋的手机振了一下,他掏出手机,一条来自同母异父妹妹的短信“哥,爸妈叫你晚上回家吃饭。”家?他望向天空,他没有家。他不喜欢那屋子里压抑得他喘不过气来的污浊空气。他不喜欢那屋子里他不认识的“客户”阿姨和老总叔叔。他更不喜欢那屋子里和他有着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助理看着他的上司望着坟墓发了很久的呆,终于忍不住开了口:“那是……”随即又发现自己多了话,站在原地低着头。“那是我的童年。”杨祈又点了一支烟。
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