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人,三十出头,小麦色的皮肤,常常在非日非夜的黄昏时分,夕阳的余辉中折射出健康的光泽,油腻的头发呈绺状分布,紧贴在头皮上面,五官也足够大众,总之,是极容易湮没在人群之中的普通人。
和他,于雾霾般厚重的红尘中擦肩而过,些许交集,并不知晓名字,一时想起,只有浓浓的河南口音绕耳不绝,故称之为河南人,仅此而已,无关乎其他。
河南人常常骑着三轮车,在巷子口支起摊子,卖些肉类的熟食,性情豪爽,嗓门颇大,来了顾客,但凡是个男的,先递过去根烟,虽说都是些劣质香烟,倒也是颇有几分江湖气,惹人喜欢。
那时候,我刚毕业,在这个陌生的城市算是个初来乍到的愣头青,没几天就吃腻烦了附近的馆子,又不会做饭,所以下班之后就在巷子里溜达,买些小吃。
第一次去买河南人的肉,他兴许是看到我一身职业装,拎着公文包,一副精英的打扮,递过香烟又有些不好意思,挠着脑袋说不是啥好烟,神情间分明做好了被我拒绝的准备。
我自然的接过,从兜里掏出火机,熟练的点上,深吸一口,吐了个漂亮的烟圈:“老板,来半斤猪头肉!”
我是抽烟的,尤其是在工作之后,其实,我并不知道自己的抽烟是不是过肺,是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抽烟,只是喜欢抽烟的感觉,仿佛是把自己狠狠的摔进了无穷的忧愁之中,苦苦挣扎,这个样子的自己,是个有故事的人。
河南人甚是高兴:“来,哥们,给你挑块好肉!”
他三十多岁,大我一轮,只是都是在异乡讨生活的人,叫句哥们也未尝不可,其实,在工厂里的一线,很多和我父亲一样年纪的人,大家做着一样的工作,在生活的道路上满腿泥浆的踯躅前行,也大都是平辈论交。
几日之后,河南人和我熟络的一如失散多年的好友,有时候,不买东西,我也会在他的摊子前抽支烟,闲扯几句。
河南人说,我和他是一类人,对脾气,当时的我,并不明白。
河南人光棍一个,用他的话说,家穷人丑又没个正经工作,姑娘看不上。
其实,河南人之前也是在工厂里打工,后来受不了条条框框的束缚,索性甩手不干了,出来摆摊,一天也有个两三百的收入,抵得过一般的工薪阶层。
他说自己抽烟喝酒,还朝着我挤眉弄眼,说一个月去个三两次洗脚店,拍着胸脯说着有福同享,下次带我一起。
那时的我倒是不搭话,鄙视的撇着他。
河南人也就讪笑几声,说自己有存钱,等存够了十万,就去圆自己年少时候的梦想。
这句话惊得我目瞪口呆,其一,存够了钱不回老家娶媳妇?其二,河南人有梦想?
他似乎很满意我吃惊的表情,从一直挂在三轮车车头上的书包里掏出一个竖笛,一脸的神圣:“俺小的时候,俺爸教我的,能吹不少曲子,年轻的时候,就想着从老家那几角旮旯里走出去,去长城,去海边,去雪山,吹俺爹教我的曲子。”
看着那把被时光侵蚀的千疮百孔、还有道裂纹、用白色胶带缠绕着的破旧竖笛,我想笑,却笑不出来。
河南人有些不好意思,嗫嚅着接着说:“剩点钱,回老家盖几间平房,娶个媳妇,传宗接代,做点小生意,对了,你有梦想吗?”
我有梦想吗?兴许是有的吧,想过做个吟游诗人,纵马仗剑走遍天涯,可是我没有河南人那么洒脱,所以现在的自己只是被生活的栅栏禁锢的家畜,生活在我的眼前挂着块饼,只够温饱,却也能够令傻傻的奔走,乐此不疲。
无言以对,将兜里的那盒烟,塞给了河南人,落荒而逃。
后来有一段时间,被工作搞的焦头烂额,也就没有再去巷子口买过肉。许久以后,去了几次,都没有再见过河南人,旁边卖烧饼的阿婆说他回老家去了,家伙什都转给别人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在长城,在海边,在雪山,河南人吹着竖笛,对我笑,悠扬的曲调传出去好远,好远。
原来,我们真的是一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