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家店铺里闲逛，突然冲出一个头上顶着两支胡乱扎起的羊角辫的小女孩，身后的母亲几步跟上，不停嚷道：把头发散下来，那样太丑了。
女孩约莫三四岁的弟弟积极主动地上前帮助母亲把姐姐按在地上，试图解开头上的“小羊角”。
女孩躺在地上挣扎，开始还哈哈大笑，后来发现旁边的陌生人们，笑意敛去，虽然还在奋力挣扎，眼中却只剩下茫然与尴尬。
我怔楞很久，忽然想到作为陌生的旁观者，我的目光也构成了伤害女孩自尊的一部分，应该早一点转过头去才对。
那位母亲大约不会知晓，她很可能无意间将小女孩初次探索女性世界的尝试给挡了回去。更不会知道这样的阻拦后来将会给女孩的人生带来多少困扰。
我记起很多年前的某一个夏天，自己对着穿衣镜笨拙地在头顶上扎出一个小揪揪，美美地欣赏了很久，后来甚至对着镜子翩翩起舞。
这一切止于突然下班的老妈一句极其平淡的评价：傻姑娘，瞎扭什么呢。
老妈当然丝毫没有斥责的意思，她只是站在成年人的世界里，看到自己的傻女儿，折腾出奇怪的造型，摆出奇怪的姿势，于是出声制止。
一瞬间的尴尬与羞愤无法言表。此后多年，我都是一成不变的短发，朴素体面的着装，戴着金属框架眼镜，标准的书呆子模样。
那个时候的教育环境告诉我们，好学生是不应该在意自己的外表的，认真读书才是人生唯一值得关注的主题。
内心深处那些关于女性特质的好奇心，那些闪闪发光的衣物饰品，那些情窦初开的小情绪，都被贴上了隐形的负罪标签。
高三那年，向来特立独行的闺蜜忽然让我陪着她去实现17岁的生日愿望——拍婚纱照。
彼时的我脑海中尚在纠结着婚纱照到底该不该自己拍的问题，就看到闺蜜提着白色裙摆，笑嘻嘻地从更衣室走出来。
我被那一刻肆无忌惮的美击中，彻底忘记了之前所有的困惑。
能够在正当青春的年纪，无所顾忌地展示并且欣赏自己的美，在我们的文化里，该是多么的幸运。
身边很多女性如我一样，长到18岁，进入大学，留起长发，穿上裙子，才开始站在镜子前，磕磕绊绊地学习认识自己，认识作为女性的自己。
只是于那时候的我而言，外表的女性特质似乎可以简单习得，内心却因为这方面长久的空白与匮乏，需要不停地接受来自外界的认可与赞赏，才能逐渐建立一些自信。
有那么几年，很轻易被欣赏的目光打动，很轻易被别处的闪光刺伤，很轻易怀疑自我，在自负与自卑之间交替转换。
那个时候不明白，开始怀疑的时候，正是女性魅力最为匮乏的时刻。
某一次参与一场聚会，席间有一位颇为亮眼的姑娘，在饭桌上不断接受来自各处的夸赞和恭维，她始终微笑着，没有羞怯，没有闪躲，更没有多余的客套话。
那一刻我才忽然意识到，即便这些年来已经渐渐修炼出属于自己的特质，即便已经看起来光鲜亮丽，关于女性世界那曾经空白的二十年，终究让我无法轻易做到那般坦然。
仿佛为了弥补幼年时期的缺憾，有人不舍得剪去长发，有人疯狂迷恋各式公主风，有人收集各种口红色号，甚至穿不完的衣服，摆不下的高跟鞋。
所有这一切，都是潜意识在成全那个曾经未能得到满足的小女孩，那个曾经茫然尴尬的小女孩。
我多想再回到那家店里，微笑着告诉那个小女孩：嘿，你今天很好看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