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

许久没回家,坐在院子里吃完晚饭,收拾的时候抬头看见山上的老宅,想着是多年没上山了,也权当饭后消食去看看。

关于宅子的记忆还是很清楚的。宅子很大,是那种老式的三进式的建筑,偏近于鲁迅故里的形象,只不过没大到那种地步罢了。里头住着一个脾气古怪的老爷子,从有记忆起,他就一个人住着,大白天也不开门,偶尔在后门菜地能看着他在种地,能自给自足也不常下山来。奶奶曾和我说起过,他也算是祖上富裕过的人,可惜不蒙荫蔽。那个时代富家子弟的经历大抵都是相同的,加上独子早逝,妻子也没撑过那段时间,现在回想起来他的古怪确是有原因的。

可小时候不懂这些,只觉得这宅子好玩,骨子里的调皮还偏爱与这脾气古怪的老头斗。以前的乡下孩子没什么玩具,有山上山,有水下水,老宅这种格局别致还少人居住的自然更受青睐。老爷子当然是不喜欢热闹的,可宅子大,他一个人也防不住,只能撵着我们跑,殊不知当时小孩喜欢的就是这种追逐的刺激感。后来年纪大了,他只能站在原地骂几声,来的孩子也少了。也许因为我家离山比较近,我还是会去,顺着树爬到他屋顶上晒太阳。老爷子见我还是会骂几句,然后坐到摇椅上看书,快天黑了又站起来骂几声让我滚,好像成了习惯。那时候视力还好,趴在屋檐,还能看清楚书上的字。他有时猛地一转头看我,会说:“你小子也不怕摔死!”

“嘿嘿,没关系,我肯定活得比你长。”

“滚!”

他喜欢用书扔我,可惜气力不行,只能勉强飞上屋檐,不知道被我白捡了多少书。他也没问我要过,可能是他懒得下山,不过他那么多书,应该也不缺这几本。后来长大懂事了一点也想过是不是该把书还回去,可开始出去上学住校了,好像也没怎么再去老宅了,就把这事忘了。

边回忆着走在山路上,猛地意识到天已经黑了。长大后体力好像反而不如小时候了,从前很快就能跑上顶的山,竟然走了这么久还不见老宅的影子。想着天都黑了,还是先回去吧,转身走了几步,突然觉得山下的路上好像有两坨墨黑的东西在伺候着我,因为夜盲症看不清也不敢动。但黑影也不动,我觉得大概是石头吧,试探性地“汪”了一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发这个声音,总觉得在试探什么未知的物体时发出另外一种物种的声音也许可以混淆那些东西的判断。可一发出声音它们居然向我冲过来,轮廓越来越大,也不像是动物会发出喘息的声音。还好速度不算快,像是飘一样的……但是更吓人了啊!赶紧转身朝山上跑去——没错在下山只有一条路的情况下正常人都会这么选择。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幸运的是出月亮看到了老宅,不幸的是后脊梁竖立的汗毛告诉我它们还在后面。

莫名的黑影把我驱赶着跑到了老宅,把门推开它们也跟着跑进来,丝毫不怕光亮死追不放。本想出了老宅后门顺着后山田摸下去,可大概是太久没来了,小时候极为熟络的地方变得陌生了,找不到后门,只有一扇门接着一扇门门,从前门到后院似乎放大了好几倍。像个无头苍蝇的时候,突然一间屋子里灯亮了,惊得立马停下来紧盯着门,脚抖着抗议想要离开,生怕里面再出现什么,又隐隐心里好像有什么期待着不敢动。门打开,老爷子穿着素白长衫站在那,此时的庆幸终于压过恐惧。“臭小子大晚上又跑进我家来闹什么鬼!”老爷子很生气,他一向都很生气,抬手又是一本书扔过来,悠悠地落在我脚前。“老爷子你身体不行了早点睡吧!”

“滚!”

我的腿脚好像是找回了记性,跳起来奔向后门,蹿到田里的时候才发现身后的黑影已然不见了。田里长了好多野草,一路跑到家的时候粘了不少在衣服裤子上。奶奶见了心疼地帮我掸着身上的杂草,埋怨说:“夜了到山高头去弄啥西嘛?”

怕老人家担心不敢提那些诡事,只说是去老宅转了一圈。

“老死尸屋里?人都没有哉侬去弄啥西?”

“嗯?孃孃你说没人哉?”

“是啊。老死尸旧年头就走了呀。莫非侬还看见伊哉?”

“……没有……应该没有。”

“好哉,去浴洗个好困觉哉。”

第二天我问奶奶要了三柱香上山,再推门果然是不开了,仍由老木门吱呀呀地叫着。在门前的土里插上香,才想起自己没有抽烟的习惯,身上不曾带火。只得把香斜倚在门槛,跪在台阶下磕了个响头。

一头磕下去,好像是撞得头脑清醒了些,少了昨夜淤积的恐惧和疲乏,只觉得还忘了些什么。临下山近了村子,远远听见几声狗吠,才猛地记起来:

上次一次看到老爷子的时候,他养起了两条狗,可村里那时候的孩子已不屑再上山下河去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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