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应该是我收集的明信片中最有烟火气息的一张了。明信片展现的是墨西哥托卢卡市一个菜市场的一角。
摄影师应该是从附近建筑的二楼往下拍,较高的视角让市场的大部分能进到镜头之内。市场里的店五花八门,有门面很大的杂货店,有临时搭建的货摊,也有只是席地铺就的小地摊。
卖青菜的大妈也许一大早就起来,从菜地里拔一筐刚长成的青菜,又走上十几里的路,到了菜市场,还刚刚早晨七点,所以还有空地可以摆摊,卖完菜的钱要给孩子买些文具,给爱抽烟的老父亲买包烟。
右边背了一篓菜的大爷显然来迟了一步,没有可以摆摊的地方,在暗自后悔:“昨晚要是少喝两杯,今天就不会睡迟了”。
左边着白T恤的大哥向路人兜售着自己的菠萝:“小妹妹,这是前天我亲自从农场进的菠萝,包甜,买的多的话可以再少一点卖给你哦。呃,这个大姐,先别走,真心要,可以再少点咯。”
年轻女孩举着已装满东西的彩虹布袋,对白衫大哥说:“我袋子确实装不下了,明天你还在不?”
右上角一个身材高大、警察模样的人在警惕地看着人群,心想:“那偷东西的阿四,今天我值班,你最好别让我抓个现行。上次你说没证据,让你走脱,今天要是让我抓到,饶不了你。”
这是一个热闹的市场,这是热闹市场一天中最忙的时间。人是那么多,你只能跟着人流往前走,于是你可以不急不忙,让那些烦人的世俗琐事见鬼,细细考究身边在卖的水果新鲜不新鲜,与卖蔬菜的大妈聊聊家里不爱学习的孩子,听卖鱼的大叔讲捕鱼的艰辛喜悦,跟卖包的小贩砍砍价。
这张明信片应该是出版于上个世纪的六七十年代,这样的菜市场是每个小城小镇的烟火担当,也是各个地方的信息中心。去菜市场逛一圈,一家人的三餐需用食材有了,镇上城里发生的大小事也了如指掌,心里便有了底气和安全感。
这样的明信片让我想起小时候老家的菜市场。我们那小镇就一条主干街道,白天这街道就化身菜市场。农民们挑上自家种的菜、养的鸡鸭或山上采的草药,到了街上,在两边找个空位,就开始了一天的买卖。母亲在供销社上班,我上的幼儿园放学比她下班时间早,通常我会在她的店里呆着等她下班。回家的时候,她就背上我,经过菜市场,她会跟路过的卖东西的小贩们打招呼。她几乎认识所有的人,因为镇上的人基本都是她的顾客。
记忆中母亲很少买东西。她每天上班前或下班后会到我们自家的菜园浇水施肥,而奶奶则负责养家里的鸡鸭与猪。所以我们基本很少在菜市场买菜。
从初中到高中,我专心于学业,对菜市场基本没有什么印象。读大学时,我们宿舍几个兄弟偶尔会自己煮麻辣烫。到学校附近的菜市场跑一趟,料就全了,辣椒、花椒、土豆、粉条、豆皮、泥鳅、毛肚、鹅菜,三四十块钱就够了,再买上几瓶啤酒。宿舍便成了火锅馆,香味惹得隔壁舍的馋虫们纷纷造访。有朋自隔壁来,不亦乐乎。我们当然来者不拒,毕竟下次他们开伙的时候,我们去的时候也能理直气壮。
这十几年来,再小的城镇都有了自己的超市。在我老家县城的城关,也有了好几个超市,不过好在这样的露天菜市场依然存在。这几年,每年都会回家看望年老父母。最喜欢的事是陪父母去逛菜市场。当然主要并不是因为菜市场有多好,而是想看看父母每天去的地方,多陪陪他们,在他们的老年生活留下些自己的影踪,弥补些不能在旁尽孝的遗憾。喜欢陪他们慢慢走到家附近的公交站,扶老父上车,站在他们的身旁,再扶父亲下车,又慢慢走到菜市场,慢慢经过一个个菜摊,看他们跟熟悉的小贩打招呼。慢慢地行走,时光便也慢了下来。
快离家返加拿大的时候,他们会到菜市场帮我买土特产给我带出国。土特产主要是李干,我太太最喜欢吃。母亲知道媳妇的口味,带上我去她认识的熟人的摊位。
“依妹,帮我挑10斤李干,要原味的,不加糖的。”
“阿姨,你放心。我这李干是太阳晒干的,绝对好吃。你安安心啦。”
李干分两次秤好,秤总是翘得高高得。我抢着付钱,母亲的手一把就把我的手推开:”阿弟,你依纳多钱(不要出钱),妈退休工资很高,有钱。“ 在母亲眼里,我永远是小孩。
老妈的手依然有力,力气比我还大。母爱的力量,不需去抵抗。我只好不抢着付款。
一年过去了。老婆省着吃,李干还剩半斤。我尝了一个,是原味的。
看着明信片,那市场幻成了家乡的菜市场,似乎能听到小贩的叫卖声,努力去闻,能闻到芹菜、葱蒜的香味、家乡的味道,用心体会,能感觉到母亲推我的手的力量,母爱那不求回报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