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霓虹阴影
林川觉得自己的领口勒得快要窒息了。
包间里烟雾缭绕，劣质香水和酒精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发酵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甜腻。客户王总肥硕的身体几乎陷进沙发里，一只手端着酒杯，另一只手毫不客气地拍着林川的肩膀，唾沫横飞地讲着并不好笑的笑话。
“小林啊，年轻人，光会埋头干活不行！得会生活，懂不懂？这不，哥哥我带你来见见世面！”王总咧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
林川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胃里却在翻江倒海。他讨厌这种场合，讨厌这种毫无边界感的肢体接触，更讨厌为了区区一笔订单，不得不把自己像个物件一样摆在这里，强颜欢笑。他只是一个刚入职不到两年的普通上班族，背景平平，除了拼命，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今晚，他就是被王总以“沟通感情”为由，半强迫地拉到了这家名为“夜色迷离”的酒吧。
“王总说的是，我……我再敬您一杯。”林川端起面前的酒杯，透明的液体在昏暗迷幻的灯光下晃动着，映出他有些苍白的脸。他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从喉咙一路烧到胃底，带来一阵短暂的麻木。
“好！爽快！”王总哈哈大笑，对旁边陪酒的几个穿着暴露的年轻女孩使了个眼色，“都愣着干什么？好好陪陪我们林兄弟！看他这帅小伙，多拘谨啊！”
几个女孩立刻娇笑着围拢过来，浓郁的香水味几乎让林川窒息。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身体僵硬。其中一个染着红发的女孩大胆地靠过来，柔软的身体几乎贴在他手臂上，声音甜得发腻：“林哥哥，别光喝酒嘛，我们来玩点游戏好不好？”
林川浑身不自在，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求助般地看向王总，却只看到对方充满戏谑和“你懂得”的眼神。他明白了，今晚自己也是这“娱乐项目”的一部分。
就在这时，包间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看起来是经理模样的男人领着另一个女孩走了进来。
“王总，不好意思久等了，这是小曼，新来的，让她也来陪各位老板喝一杯。”经理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笑容，将身后的女孩往前轻轻推了推。
与其他女孩浓妆艳抹、主动热情的姿态不同，这个叫小曼的女孩，几乎是瞬间就抓住了林川的目光。
她看起来很年轻，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穿着一件略显廉价的黑色吊带短裙，衬得皮肤有种不健康的苍白。她的五官极其清秀，甚至带着一种未谙世事的稚嫩，但那双本该灵动的眼睛，此刻却像蒙上了一层灰翳，空洞、惶然，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她的妆化得很淡，唇色很浅，微微抿着，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她站在那里，双手紧张地交叠在身前，手指用力地绞在一起，指节泛白。那姿态，不像是个风月场上的老手，倒像个被推上舞台，不知所措的学生。
“哟，新来的？挺水灵啊！”王总眯着眼，上下打量着她，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经理暗中掐了小曼的胳膊一下，低声道：“愣着干什么？问好！”
女孩身体微微一颤，像是受惊的小鹿，慌忙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王总好，各位老板好……我，我叫小曼。”
那声音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沙哑，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疲惫和勉强。
林川的心，莫名地被揪了一下。
经理把她安排在了林川旁边的空位上，正好隔开了那个红发女孩。红发女孩不满地撇了撇嘴，但也没说什么。
小曼拘谨地坐下，身体绷得笔直，与沙发柔软的靠背形成鲜明对比。她低着头，目光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仿佛那里有什么极其吸引她的东西。
王总和其他人很快又沉浸在划拳、喝酒、调笑的喧嚣中，似乎已经忽略了这个新来的、过分安静的女孩。
林川却无法忽略她。他感觉身边的空气都因为她的存在而变得凝滞、压抑。他偷偷用眼角余光观察她。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甲修剪得很干净，但没有涂任何指甲油，指尖因为用力而深深陷进裙子的布料里。她的侧脸线条优美，睫毛很长，此刻正不安地轻轻颤动。她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尽管她极力控制。
“喝……喝酒吗？”林川觉得气氛太尴尬，出于一种莫名的礼貌，或者是想打破这种让他也感到不适的沉默，他拿起酒瓶，迟疑地问道。
小曼猛地抬起头，像是被吓了一跳，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连忙摆手：“不，不用了……谢谢。”
她的眼神与林川短暂交汇，林川清晰地看到了她眼底深处那抹尚未褪去的惊恐，以及一种……近乎哀求的神色。那绝不是一个自愿从事这种工作的女孩该有的眼神。
就在这时，王总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一屁股坐在小曼的另一边，肥胖的身体几乎将她挤到角落。
“小曼是吧？来，陪哥哥喝一杯！”王总把一杯满满的酒塞到小曼手里，手臂自然而然地揽住了她的肩膀。
小曼的身体瞬间僵硬得像块石头，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她端着那杯酒，如同端着一杯毒药，手指颤抖得厉害，酒液都晃了出来。
“王总，我……我不会喝酒……”她声音带着哭腔，试图挣脱那只肥腻的手。
“哎，到了这儿哪有不喝酒的？不给面子是不是？”王总脸色一沉，手上的力道加重，几乎是将她整个人箍在怀里，另一只手拿起自己的酒杯就要往她嘴里灌，“来，哥哥喂你！”
“不……不要！”小曼惊恐地偏过头，用力挣扎，酒杯被打翻，猩红的酒液泼洒在她苍白的胸口和裙子上，留下刺目的痕迹。
“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王总勃然大怒，扬手就欲打下。
“王总！”林川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连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他一把抓住了王总即将落下的手腕。
包间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
王总愕然地看着林川，脸上闪过一丝不快：“小林，你什么意思？”
林川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知道自己冲动了，可能会搞砸这笔订单，甚至得罪客户。但看着那个女孩蜷缩在沙发角落，像一只被雨水打湿的无助小鸟般的模样，他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
“王总，您别生气，她……她可能真的不会喝。”林川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微微的颤抖还是泄露了他的紧张，“小姑娘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她一般见识。这杯酒，我替她喝了，向您赔罪！”
说着，他拿起桌上另一杯满的酒，仰头灌了下去。火辣辣的感觉再次灼烧着他的食道，但这次，却奇异地带来一丝镇定。
王总盯着林川看了几秒，脸上的怒容渐渐化为一种暧昧不明的笑容，他松开小曼，拍了拍林川的肩膀：“行啊，小林，学会怜香惜玉了？不错，有长进！哥哥我喜欢！”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气氛重新活跃起来，但经此一闹，王总也没了继续逗弄小曼的兴趣，转而和其他女孩嬉闹起来。
小曼依旧蜷缩在角落，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无声地哭泣。泼洒的酒液在她裙子上洇开一片深色，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林川坐回原位，心情复杂。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帮她，这完全超出了他平时谨小慎微的行事准则。他只是……无法视而不见。
接下来的时间变得格外难熬。林川如坐针毡，只盼着这场折磨早点结束。期间，他几次注意到那个经理在包间外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往里看，眼神阴沉地盯着小曼。
终于，王总玩尽兴了，搂着那个红发女孩，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对林川说：“行了小林，今天……今天就到这儿！哥哥我很满意！合同……明天就签！”
林川如蒙大赦，连忙起身：“谢谢王总，我送您出去。”
“不用不用！”王总摆摆手，搂着女孩往外走，“你……你自己玩你的！那个小曼，不是还在嘛！哈哈！”
林川尴尬地站在原地，看着王总和其他人簇拥着离开，包间里瞬间只剩下他和依旧蜷缩在沙发上的小曼，以及满屋狼藉和令人作呕的气味。
喧嚣过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林川看着小曼，犹豫着该怎么开口。是直接离开，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还是……
就在这时，小曼突然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那双空洞的眼睛此刻却燃起一丝绝望的光，她猛地站起身，冲到林川面前，毫无预兆地，“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先生！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她仰着头，泪水瞬间决堤，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声音凄厉而绝望，带着全身心的颤抖。
林川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你……你干什么？快起来！”
“不！您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小曼用力抓住林川的裤脚，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是被骗来的！他们控制了我，不让我走！求求您，带我离开这里，随便去哪里都好！我再待下去会死的！真的会死的！”
她语无伦次，眼泪鼻涕混在一起，之前的拘谨和安静荡然无存，只剩下濒临崩溃的恐惧和哀求。
林川的大脑一片空白。被骗来的？被控制？这远远超出了一个普通上班族夜晚可能遇到的剧情。他本能地想要拒绝，想要逃离这个麻烦。带一个来历不明的陪酒女走？天知道会惹上什么麻烦！
“我……我只是个普通上班族，我帮不了你……”林川试图挣脱她的手，语气慌乱。
“你能！只有你能！”小曼急切地打断他，泪水涟涟的眼睛死死盯着他，“我看得出来，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好人！求您了……我……我可以做任何事情报答您！只要带我走……”
她的眼神纯粹而绝望，那种将全部希望寄托于一人的信任，像一把重锤，敲击着林川内心某个柔软的角落。他想起了她刚才那惊恐的眼神，想起了经理阴沉的注视，想起了她与这里格格不入的稚嫩和苍白。
“先生……他们……他们会逼我接客……就在今晚……”小曼的声音低了下去，充满了屈辱和恐惧，“我偷听到经理说了……王总他们走了之后……就轮到我了……”
林川浑身一震。他明白了她刚才为何如此恐惧，为何此刻如此绝望。这不仅仅是陪酒那么简单。
走廊外传来了脚步声，似乎是经理正在过来。
小曼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抓住林川裤脚的手更加用力，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她用尽最后力气，发出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哀鸣：“求您……”
脚步声越来越近。
林川的心脏狂跳到了极点，血液冲上头顶。理智告诉他，快走，别惹祸上身。但一种更深层次的、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冲动，却驱使着他行动。
就在包间门被推开的瞬间，林川猛地弯下腰，一把将小曼从地上拉了起来，用自己都惊讶的镇定语气，对着门口一脸错愕的经理说道：“她，我带走了。”
经理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堆起假笑：“这位老板，这不合规矩啊，小曼她……”
林川不等他说完，从钱包里掏出今天刚取出来准备应酬的所有现金，看也没看，大概有三四千块，直接塞到经理手里：“这些，够不够买她今晚的时间？”
经理捏着厚度不错的钞票，眼神闪烁了一下，看了看面无人色的小曼，又看了看虽然紧张但眼神坚定的林川，似乎在权衡。最终，他脸上的假笑加深了：“老板您真是大方，行，小曼今晚就归您了。不过，只是今晚哦，明天她还得按时来上班。”他话里有话，带着警告的意味。
林川没有理会，紧紧攥住小曼冰凉而颤抖的手，拉着她，几乎是逃离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包间。
穿过灯光迷离、音乐震耳的酒吧大堂，周围是晃动的人影和暧昧的笑声，林川感觉像是走在另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小曼紧紧地跟在他身后，低着头，身体依旧在微微发抖，但抓着他的手却异常用力，仿佛一松手就会坠入深渊。
直到冲出“夜色迷离”那扇沉重的隔音门，夜晚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夹杂着城市特有的尘埃和汽车尾气的味道，林川才仿佛重新活了过来，大口地喘着气。
霓虹灯将街道渲染得五彩斑斓，车流如织。他们站在街边，与周围喧嚣的环境格格不入。
小曼依旧抓着他的手，抬起头，惊魂未定地看着他，脸上泪痕未干，苍白的皮肤在霓虹灯下变幻着颜色。她的眼神复杂，有逃出生天的庆幸，有对未来的迷茫，还有一丝对身边这个陌生男人的依赖和不确定。
“谢……谢谢您……”她小声说道，声音依旧沙哑。
林川看着她，此刻才真正看清她的模样。她很美，是一种脆弱易碎的美，像月光下晶莹的琉璃，仿佛一碰就会碎掉。而他自己，刚刚做了一件二十多年来最疯狂、最不计后果的事情——他从一个声色场所，“买”下了一个女孩。
接下来该怎么办？他一片茫然。
他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拉开车门，对小曼说：“上车。”
小曼犹豫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警惕，但看了看身后那家如同巨兽之口的酒吧，她还是咬了咬牙，钻进了车里。
林川对司机报了自己租住的公寓地址。
车子启动，汇入车流。车窗外的世界飞速后退，霓虹灯拉出一道道绚丽而虚幻的光带。
车厢内一片沉默。小曼蜷缩在座位角落，尽可能离林川远一点，双手抱在胸前，是一种自我保护的姿态。她看着窗外，侧脸在流动的光影中显得格外落寞。
林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偷偷打量着她，注意到她裙子上那片酒渍已经干了，但皱巴巴的，显得很狼狈。她的头发有些凌乱，几缕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
他救了她。至少是暂时救了她。
但然后呢？
他对自己冲动的行为感到后怕，同时也对这个女孩的遭遇充满了疑问。她是谁？从哪里来？怎么被骗的？那些控制她的人又是谁？
无数的疑问盘旋在脑海，但他知道，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
出租车停在了一个老旧的小区门口。林川付了钱，带着小曼下车。
小区环境很一般，楼道里的声控灯时亮时灭。林川住在五楼，没有电梯。他走在前面，小曼默默地跟在后面，高跟鞋踩在水泥楼梯上，发出空旷的回响。
打开房门，一股独居男性住所特有的、略显沉闷的气息扑面而来。房间不大，一室一厅，陈设简单，有些凌乱。沙发上扔着几件换下来的衣服，茶几上放着吃剩的泡面桶和几个啤酒罐。
林川有些尴尬，连忙手忙脚乱地把沙发上的衣服收起来，又把茶几上的垃圾快速拢到垃圾桶里。“有点乱……你随便坐。”
小曼站在门口，有些局促不安，没有立刻进来。她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属于一个单身男人的空间，眼神中依旧充满了不确定和警惕。
“进来吧，把门关上。”林川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
小曼迟疑了一下，还是慢慢走了进来，反手轻轻关上了门，但没有往里走，只是背靠着门板，仿佛随时准备夺门而逃。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房间里只听得见窗外隐约传来的车声和彼此有些沉重的呼吸声。
救她出来，只是一时冲动。而将她带回这个自己唯一的、私密的巢穴，则意味着麻烦真正开始了。
林川看着眼前这个如同惊弓之鸟般的女孩——玉钦曼，他知道，他平静普通的生活，从这一刻起，恐怕要彻底改变了。而这场始于霓虹深处阴影的救援，其走向，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
夜的深沉，才刚刚开始。
[ 番茄小说APP ] 搜索专属关键词 [ 花缘兰琴 ] 即可继续阅读，精彩内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