谬误与悔过,你是否永远有机会?

“从今以后的每一天,我都会为了离开你而活着。”

这是蓝玫的心里话。她看着喝醉了酒,一会儿哭,一会儿叫的丈夫吴志,既不生气,也不难过。因为实在也数不清,他这样闹过多少回了。幸亏白马现在上的是寄宿学校,要不影响有多不好啊。

白马是他们的儿子。也是蓝玫给取的昵称。在天下母亲眼里,自己的儿子,哪个不帅得跟白马王子一般。

今天吴志又醉了。醉的时候,依然是丑态百出。等醒过来,又会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程度越来越严重了。有的时候,心情格外不好,没喝又没醉,但表现得却跟醉了一样疯狂。也许是故意的吧。

这次闹的主题是关于第三者的。他受到了朋友的刺激。他的一个朋友,背着老婆有了情人。禁不住兴奋,把这当做炫耀,告诉了自认为关系无比瓷实的哥们儿。他忘了当时吴志也在场。蓝玫想,你告诉谁都行,酒鬼应当例外。这事,离公开不远了。

吴志不喝酒的时候,嘴挺严的。但喝了酒之后,嘴就不是他的了。不一定什么时候,再次喝醉了,这事被他想起来,就得用天大的嗓门,嚷嚷得人人侧目了。

他唯一的优点,是不在自己家里喝。他嫌蓝玫不会做菜。他知道老婆有个怪癖。她天天清蒸娃娃菜,有时拌上芝麻酱,有时什么也不放。用她自己的话说,是其它的她看着恶心,怎么也没食欲。到了冬天,整整一个冬天,只有大白菜,大白菜,永远不变的大白菜……

也有过从前胃口大开的时候,蓝玫并不挑剔食品。但是当三番两次看到,在家呕吐的吴志,吐出还看得到原型的种类繁多的蔬菜、肉类和米饭的混合物,散发着浓烈的酸腐味和酒气交融的状态,她就患上了这一半的厌食症。她成了一个简食主义者。

吴志在家吃饭,给他炒一个菜,再有一两碗米饭就够了,但在外面他就特别逞强,胡吃海喝。

儿子白马的花销很大,他们俩都是普通的工薪阶层,也就是将将够用。先维持着吧。适当的时候,就把这个三室的房子卖掉,换两个小平米的,一室的,然后一人一套,从此分道扬镳。不过在这之前,还得苦熬。

表面上,也总是声称爱儿子的吴志,喝起酒来就会忘掉全世界。在那一刻,他就像一个侏儒。只因为在黄昏时分,看到了自己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的影子,就误以为自己原本就是高大的。他认为世俗的目光,实在是把他看得太低了。所以,他就在醉梦中,找回那种满足。

回到现实是痛苦的。他极度自卑的心态,无法坦然面对真实的阳光。本来可以与再高一点层次的人为伍,但是性格自私暴躁又目光短浅的他,始终混不上去。所以,干脆掉下来吧,在地上趴着,更稳定,更踏实……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觉得自己行,至少他赚的钱比老婆多。吵架的时候,他会屡次提到这一点,也会拿其他能干的女人来贬低老婆。蓝玫天生不会吵架,不会据理力争,只要气氛紧张,她就思维停滞。她想起那个偶然认识的,又始终没忘的,伶牙俐齿的女人。

姑且叫她琴吧。她很能干,那些年网吧刚开始兴起,她就投资网吧,赚了不少钱。后来网吧不行了,她又投资了别的。她的丈夫则一直在一家家具城卖家具。据琴说,他们两个人感情一般,不能说亲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瓜葛,是凑合过的那种鸡肋状态。

她对此不满足,时常感到空虚落寞。做为最早精通网络的那一波人,她从网上认识了一个小她八岁的海员。随着交谈的深入,他们开始见面开房。海员一年有八个月在海上。剩余的四个月在陆地上,属于自己,可以任意处置。这个三十来岁的海员,尚未成家。没有妻室的牵绊,让他活得自由自在。他见识过世界各地的女人,有良家女子,也有妓女。何况是单身的他呢!据他讲,是船上那些已成家的男人们,把这一切教会他的。他们是他的师傅,无论是工作方法上的,还是身体开发上的,莫不如此。

海员很有情趣,会把世界各地带来的小礼物送给她。虽然都是些不需破费巨资的,但送给琴的时候,还是能为她带来欢喜。在那个年代,她几乎就尝遍了世界各地的糖果。不过琴不缺钱,财物不是她的追求。

这样他们处了四年,海员突然与她联系减弱了。不但网上少了,也一直没过来找她开过房了。他一定是找到了新欢。琴情绪失落,神不守舍。果然,海员在最后一次跟她联系时告诉她,他的家人给他介绍了相亲对象,他正在和未来的妻子谈恋爱呢。也许将来他还会不断地尝试各种外遇,但是他与琴之间的缘分,已经到头了。

到底是海员,见多识广。他谈得平静坦然,好像琴理解和配合他,是天经地义与理所当然的。事实也如此。琴祝福他好运,果断挂了电话。以后他们真的再无联系。但是,做为女人,无论如何,她还是暗暗伤感了一段时间。做为走出伤感的补偿方式,一星期之内,她就找到了下一位替代海员的角色。那是一个比她大十岁的男人,已婚,有妻有儿有孙,又有钱又有闲的主儿。依然是频繁开房。这次,还没有空白那八个月的烦恼。她身陷其中,难以自拔。丈夫一无所知。而她也不确定,丈夫是否也暗度陈仓。反正他们是自己赚的钱,都自己留着,并不需要交给对方,也不必告诉对方……

当琴把这一切说给蓝玫时,蓝玫目瞪口呆。头一次听说这事,真人版的。从前的那些,都不过是来自影视剧,报刊杂志,或街谈巷议。在她看来,与真有其事,隔着很大的距离。那时的蓝玫比现在还保守,琴的坦诚让她震惊。听的过程也不止一次,激起她恶心想吐的感觉。她都忍住了。

琴是一个绝佳的讲述者。她说的绘声绘色,仿佛一个个画面就在眼前。琴对蓝玫的信任超出蓝玫的理解力,她们不过相熟几个月而已。琴对她的放心,也许正是居于这一点。她们没有互相交集的生活环境,她们只认识彼此,但不认识与她们共同生活的其他任何人。琴不必担心什么,蓝玫不是守不住秘密的人。女人总有倾诉的欲望,有时候,哪怕是冒着一定的风险,也在所不惜。

至少在当时,蓝玫并不赞成琴这么活着。她讲不出什么道理来。琴也不会听的。后来,与琴见面很少,到今天也有十年了。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了?至少她财务上是自由的。哪像自己,因为钱的问题,不得不和一个万分讨厌的人,仍然生活在一个屋檐之下。不过,也得承认,自己就是没有异性缘。从没有其他男人注意过自己……

人的所有快乐,都围着这样的主题,有时想想,也挺没意思。

她已经打定主意,一旦离婚,就一个人过下去了,再不涉足婚姻和男人。看着儿子那阳光灿烂的脸,她觉得很知足。吴志带来的生活阴暗面,并没有完全打垮她的灵魂,她还是觉得有幸运的一面。孩子懂事又可爱。

一个晚上,丈夫喝了酒,半醉状态,忽然跟她说:

“你说——我的哥们儿,张三这个人呐,真是能量惊人!在我们这一帮人里,长得最丑的就是他了,可是,唯独他有了第三者,一个比他老婆年轻的女人……你说老天公平吗?”

“不公平!”蓝玫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这样的事,起码得先轮到你,才能轮到他呀!”

他听了,哼了一声,带着满意的姿态,歪在沙发上睡着了。蓝玫回到自己的房间。

“去死吧!”她一边关门,一边在心里在说。

吴志他们几个人,经常在一起喝酒为乐,有时在外面,有时在某个人的家里。只有蓝玫是恕不接待,坚决不允许。吴志开始觉得没面子,他们为这没少打架。但无论如何,蓝玫也不干,因此而落得了一个不通情理的名声。随便他们好了,蓝玫又不在乎他们。

又一次,他们几个人买了酒菜,去张三家里享受自己动手的快乐。张三媳妇不在家,但他们之中的李四,很有厨艺天分。等喝到高潮时刻,张三的媳妇突然回来了。坏就坏在这儿。张三媳妇爱美着呢,总是打扮得花枝招展。这就更坏事了。

吴志喝了酒,从来都是用醉眼看人的。一见进来个女的,还带着扑鼻的香水味,又特别得年轻,就误以为是张三趁着媳妇不在,把相好的领来家里了。这分明是要让他们瞧一瞧啊!所以他说了一句:

“大家快看……张哥把他的相好的叫来了……人家就是……就是比媳妇好看……年轻……漂亮……新出炉的张嫂……快告诉我们……你叫什么名字,芳龄几何……”

结果可想而知。在大家尴尬地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的过程中,吴志被张三和他的媳妇一起,狠狠胖揍了一顿。回到家的时候,他鼻青脸肿,脸上还挂着张三媳妇,用尖锐长指甲留下来的清晰抓痕……可以说,惨不忍睹……

早上,他清醒了。感到发愁的是,张三和他媳妇,估计一定大闹着要离婚呢。

第一次,他冷静之下,看着蓝玫的脸,感觉有些陌生。迷上酒精之后,他眼里只有狐朋狗友和自己的快活过瘾,哪有过老婆。一点点愧疚之意,像久违的阳光,透过厚实的门窗缝隙,射出了一道悭吝的光芒,他说:

“我一定改,再不喝了,对不起你……”

蓝玫听了,心头一热,鼻子发酸。她不愿让他看到自己流泪,跑到了厨房里。她哭了。不是因为感动,而是为自己悲哀。吴志还在客厅里唠叨呢,那些陈词滥调的道歉话,又不是没有说过,他还重复呢。又不是真的说话算数,照着做过。他还在拿苍白的语言,为自己涂上“人性”的色泽呢。

突然,吴志剧烈地咳嗽起来,蓝玫怕他吐,重新回到客厅里。吴志看到她,再次说:

“今后,我,一定,不喝了……”

然后,他从纸抽里拽出几张面巾纸,捂在嘴上吐起来。等去看他吐出来的东西,蓝玫和他都惊呆了。

那是一摊鲜红的血,鲜红得像夕阳一样。他抽烟喝酒,神仙一样地过着日子,难道真的要升天了……

然后,他又吐了一口,他的嘴角,还带着残余的血迹……

两个人都吓呆了,他们僵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办……

夕阳的余晖,从客厅的窗户反射进来,变得越来越微弱和幽暗……

天,马上就要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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