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天，小孩的脸，一会儿一变。上午还晴空万里，微风习习，不成想刚吃过了午饭，一场大雨不期而至。
天和地之间织上了灰蒙蒙的雨帘，伴着沙沙沙的节奏，就好像在讲一个绵长而悲伤的故事。
午睡醒来叶杏花坐在窗边，皱着眉自言自语：“预报也没有雨啊，怎么就下了呢？樱桃都泛红了，不得裂啊？”当了一辈子农民，叶杏花只关心地里的庄稼和果树，这是比她生命都重要的东西。
于大浪没有接话，院子里樱桃是二哥于大海种下了，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只操心着自己家的二亩地，这下不用浇水了，省劲了。
坐了一会儿，于大浪的烟瘾犯了，他来在屋门口，把两扇门呈“内八字”打开，释放着他的吞云吐雾。
“咳咳咳……咳咳……”叶杏花坐在卧室，却避免不了烟味的袭击，“别，别抽了，少抽点，看你那个手，牙，都黄了，咳咳……”
于大浪听话地掐灭了烟，剩下的半截顺势放进了烟盒里。穷人，抽烟也的节省着。“现在不怎么抽了，原来一天一包，在海上，解乏……”他回到卧室，和母亲面对面坐着。
“咳咳……体格子本来就不好，还抽烟，儿啊，你不是作践自己吗？”叶杏花一脸担忧，哪个孩子都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母子连着心呢。
“不要紧，哪天死了，我就没有心思了，更，更好！”于大浪满不在乎地说，反正早晚都得死，反正他穷够了，也活够了，这辈子就这样了，早死早投胎。
“瞎说八道什么，我还没死，你还是小孩，还是小孩呢。”叶杏花积攒了至少60年的抬头纹，因为她奋力睁眼而沟壑深深，就像地里一道道的垄沟。
于大浪忍不住呵呵地乐开了，大黄牙就像秋后的老玉米似的参差不齐。60岁的小孩子，像那个穿着花花绿绿衣服的老顽童似的，还小孩子呢，都是爷爷辈的人了。
“妈还没活够呢，你得好好的，好好的！”叶杏花言不由衷，为了给儿子鼓励假装乐观，她费力地挪动着一条腿，让那条蜷缩的腿变直，可是那条老腿因为年久老化，不争气地发出了“咯嘣咯嘣”的关节响，好像在嘲笑叶杏花那一番没有底气的宣言。
“我闺女都35岁了，对象一个都没成，相了一车，一个也没成啊。”于大浪说出了他的心事，也是他第一次和母亲敞开了话匣子，因为这个雨天的氛围，所有的不如意都恰如其分。
叶杏花的脸朝向窗外，纱窗透进来雨的气息，潮湿温润，却让她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啊——嚏”响亮的喷嚏给于大浪的话，加上一个恰如其分的感叹号。
“咱家的孩子，婚事都不好啊。”叶杏花抹了抹鼻孔，确定没有鼻涕喷出，如果有，马上就得吃上感冒药。叶杏花至少有十年没有感冒了，她把所有的症状都按感冒来治，吃药比吃饭都及时。
“大哥家的清源，找了好几个了吧？”于大浪接了话，顺手给母亲倒了一杯温水。
“可不是，结了三回婚了，对象啊，光我看着就不只7、8个，这个黄正杰，哎，不看强！”叶杏花摇了摇头，接过水喝了两口，“还有我大孙子志强，今年39岁了，也是，哎——我都好几年没看见他。”志强因为母亲张秀珠的挑拨，对他的奶奶心生罅隙，堵着气连过年都不来拜年了。
“二哥家的志胜，和我闺女同岁，他有对象吗？”于大浪问，他上了炕把窗户关上，不能让母亲受凉。
“哪有啊，你二嫂心气高，一般人看不上，去年处了一个南方的，她说什么也不同意，嫌乎人家家是农村的，志胜说不找了，不找了！”
于大浪心领神会，“男的还能靠靠岁数，我闺女小蕾怎么能等得起啊？她妈也是不让找外地的，耽误到这么大，怎么生孩子啊……”
叶杏花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了泪光，“我连重孙子都看不着，以后怎么去见你爸？”
“别想那些事了，要我说，就是挪坟挪坏了，我大姐家的艳丽怎么过得好好的？挪坟，大姐没去！没找她的事！”于大浪一本正经的分析着，这些年他为了女儿的婚事没少看大仙，说什么的都有，核心信息就是因为动了祖坟。
“也差不多，你爸那个大老婆，听说是个厉害的，哎吆，啧啧啧啧——”叶杏花压低了声音，仿佛隔墙有耳似的，唯恐惊动了某个暗中偷听的魂灵。
“这可怎么弄，这可怎么弄？”与于大浪抓了抓他乱蓬蓬、油腻头发，一脸无助。
十年前的那一场挪坟仪式，兄弟三个全部到场，唯独缺了大姐于淑萍，她用实际行动声援自己的母亲——母亲始终不同意挪坟，因为她还活着，自己的儿子怎么能给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立碑呢？再说了，以后自己能去那吗？
可惜，母亲拗不过三个儿子，关键原因还是三个儿媳，受了别人的蛊惑，需要把那个女人迁过来合葬，否则对下一代的婚姻不利。
迁过来，好像真的不利了。
于大浪越来越觉得，兄弟三人一起断送了儿女的未来，他们不尊重自己的母亲，也许这就是下场，这就是报应吧！
“还能怎么弄，骨头都合一块儿去还能再分开吗？反正我不去，我不去，扔哪儿都行啊就是不能和他们合一块儿……”叶杏花望着窗外暗了又亮的天空，喃喃自语，雨又大了，樱桃彻底废了。
这就是命吧！
于大浪这样想着，心头像是堵着一座五行山，压得他喘不上气，他打定了主意，必须和两个哥哥探讨此事，否则心绪难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