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想把突围作为我尝试开始写文章的第一个专栏主题。
突围大概是每一个理想主义者都曾有过的幻想。
从人群中突围出走,对峙苍白、冷漠、大众化的个性模糊、混乱湍急的时代潮水,
发出个人的思考和声音,
大概是一件美妙,而富有挑战的事情。
尝试从一些迷人的书和电影说起。
与沉重的苦难,无法逃脱的荒谬时代背景的对峙
尝试于面目模糊的大众中突围
大概是王小波笔下人物恒常的精神使命
王小波的小说所试图描摹的并不是
残酷的时代背景 荒谬的环境 和无趣的大众,
而更多着力于描摹一种
特殊境遇下的精神状态、鲜明的态度
和有趣的生活方式。
他想完成的问题,
并非是探讨人如何去诉诸和改变外在的生活环境,
而是如何去着力改造自身的精神世界。
即使被束缚在一切糟糕的桎梏之中,
仍然能活出应有的血性态度和鲜明的人生,
而非走入面目模糊的芸芸大众。
"我坐在小屋里,听着满山树叶哗哗响,终于到了物我两忘的境界。我听见浩浩荡荡的空气大潮从我头顶涌过,正是我灵魂里潮兴之时。正如深山里花开,龙竹笋剥剥地爆去笋壳,直翅翅地向上。到潮退时我也安息,但潮兴时要乘兴而舞."
无趣是那种精神状态最大束缚。
在王小波式的人物的语境底下,人生是喜爱异性,喜爱独特鲜明的个性和喜爱有趣的,
但是无趣似乎无处不在。
群体对个人个性的消解,精神世界的匮乏浅薄导致的无趣的人群是个体难以逃脱的环境。
但面对外界大的无趣,王小波式的人物在尝试用一种特点鲜明的方式去进行精神上的反戈与起义。
他们中的有些人用荒谬去解构荒谬。
包括如黄金时代中的归谬法,红拂夜奔中的长安城。
那种荒谬感的本源来自于时代本身,
在一个个体身上无法逃离,
由此在一个个体身上产生了巨大孤独感,
但在一个荒谬时代下个人和那些伟大崇高相比小的可怜的孤独感本身也是一种新的荒谬。
这种特点鲜明的人生态度底下,
我并不认为他们接纳了荒谬,
而是用一种自暴自弃式的精神宣泄,
通过行为的荒谬去消解那个时代当中个人所面对的最深的孤独感。
而另一种特点鲜明的反抗
则是通过正面肯定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反击时代和生存环境的荒谬。
如同似水流年中提到的生命力。
其中对似水流年的肯定,
以及对生活的酷刑的昂首挺胸的面对,
又如同三十而立之中的存在论
都在传达着我存在则必定要担负其存在的价值与意义。
在这一种向上,而蓬勃富有生命力和冲劲的生命劲头
无疑是对无趣和荒谬的反抗与冲击。
“很明显,这个世界里存在着两个体系。一个来自生存的必要,一个来自存在本身,于是乎对每一个问题同时存在两个答案。这就叫虚伪。在我看来,春天里一棵小草生长,它没有什么目的。风起时一匹公马发情,它也没有什么目的。草长马发情,绝非表演给什么人看的,这就是存在本身。
当时我还写道,以后我要真诚地做一切事情,我要像笛卡尔一样思辨,像堂吉诃德一样攻击风车。无论写诗还是生活,都要以极大的真诚来完成。眼前就是罗德岛,我就在这里跳跃——我这么做什么都不为,这就是存在本身
忽然之间心底涌起强烈的渴望,前所未有:我要爱,要生活,把眼前的一世当做一百世一样。这里的道理很明白;我思故我在,既然我存在,就不能装作不存在。无论如何,我要对自己负起责任。
我要抱着草长马发情的伟大真诚去做一切事,而不是在人前差羞答答的表演。在我看来,人都是为了要表演,失去了自己的存在。"
在荒谬之中,历史和真实失去了他们严肃的真实意义,
取而代之的是个人精神世界的崛起,
对个人价值的重新审视
和个人视角的时代与世界的重新着笔。
纵使外界的无趣和荒谬强大而旺盛,
但个人的黄金时代和似水流年、
责任富有生命活力与激情的有趣的灵魂,
在任何一种境遇中并未息声。
我觉得这两种形式的反抗更多能给予的是一种启示。
所有悲剧的本质意义都是酒神受苦——酒神受到传统权力或大众权利的敌对和扼杀
从而诞生时代的悲剧、抑或是个人的悲剧。
但任意一种悲剧的形式终将会落脚到一份感性的生命冲动所遭受的苦难之上。
苦难,当然是不值得被肯定的,但苦难是无法避免的。
在王小波书中描述的时代背景下,
无可逃避的苦难对个人的卷挟,个人与自身苦难的反戈与搏击
是小说的主要张力。
"在一九七三年,李先生对他的印度师兄的把戏已谙然于胸,那就是说什么来什么,灵验无比。这个游戏的基本规则就是人家叫你干啥,不要拒绝;遇上不舒服不好受的事应该忍受,不要抱怨。"
酒神所崇尚的自由生命激情,向来在中国式的提倡中庸平和的扁平化社会中是缺少话语权和话事人的,即便是能在一份时代的消解面前能够找到可以共同探讨苦难的人,但总归个体在时代的苦难面前要选择一种方式担承苦难。
小说中的反抗并非在逃避苦难,而是试图用生命的激情去承托住出苦难。
在承认个体命运的悲剧性的前提下,直面苦难,用直视的姿态给予苦难与价值。
“陈清扬说,人活在世上、就是为了忍受摧残,一直到死。想 明了这一点,一切都能泰然处之。
当时陈清扬也想大哭一场,但是哭不出来,好像被人捏住了喉咙。这就是所谓的真实。真实就是无法醒来。那一瞬间她终于明白了世界上有些什么,下一瞬间她就下定了决心,走上前来,接受摧残,心里快乐异常。“
他们尝试以生命激情本身所持有的乐观特质去消解苦难中极易渲染的个体的悲剧情绪,
用对苦难的重新解读去完成苦难,
从苦难中提炼出撼动权力的自由意趣,
通过苦难的重新诠释,去获得精神上的完整感和自由感。
这种精神的完成感和自由感
来自于理解了外在存在和精神世界的区别,
即使处于外在存在的苦难底下,
人仍然保持着 构筑属于脱离人群结构下的
美好自由理想的精神世界 的自由。
即人可以在苦难之下重新以乐观的情绪意味解读苦难,
(比如像黄金时代中对于批斗和存在的描写),
重新构建自由的价值判断善恶取向的能力,(比如像似水流年之中,对于悲剧人物的崇拜,)
重新构建想要的人际关系平衡的能力,黄金时代中对于林间小屋的人间关系的构建,
重新选取喜爱的精神养料的能力,
(三十而立之中对于哲学的思考,绿毛水怪之中对于书籍的描写,)
“一些事将要发生。无论未发生和己发生的事,我都没有说得很清楚。这是因为,在前面的叙述中,略去一条重要线索。这就是在我身上发生了很多变化。有些变化已经完成,有些变化正在发生。前面说过,刘老先生告诉我贺先生的遗言,我听了当时很不以为然。但那天夜里我走到窗前,想起这话来,觉得很惨。看到外面的星光,想起他脑子前面的烛火,也觉得很惨。刘老先生死了,也很惨。对这些很惨的事,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所以觉得很惨。和小转铃说起这些事,她哭了,我也想哭。这是因为,在横死面前无动于衷,不是我的本性。
我说过,在似水流年里,有一些事叫我日夜不安。就是这些事:贺先生死了,临死时要叫小孩走开,刘老先生死了,死前想吃一只鸭。我在美国时,我舅舅也死了,死在了书桌上,当时他在写一封信,要和我讨论相对论。虽然死法各异,但每个人身上都有足以让他们再活下去的能量。”
"在这种夜里,人不能不想到死,想到永恒。死的气氛逼人,就如无穷的黑暗要把人吞噬。我很渺小,无论作了什么,都是同样的渺小。但是只要我还在走动,就超越了死亡。现在我是诗人。虽然没发表过一行诗,但是正因为如此,我更伟大。我就像那些行吟诗人,在马上为自己吟诗,度过那些漫漫的寒夜。"
"就如幼小时她爬出门槛,感到 了外面的风。天是那么蓝,阳光是那么亮,天上还有鸽子在飞。 鸽哨的声音叫人终身难忘。此时她想和我交谈,正如那时节她渴 望和外面的世界合为一体,溶化到天地中去。假如世界上只有她 一个人,那实在是太寂寞了。"
这种对精神自由的追求启示着一种面对生活的权力:
强权可以毁灭生存的物质可能,
但精神的自由和富足无法毁灭。
目光向着远方,精神自由了,
则个体的生命便得以自由。
"我只愿蓬勃生活在此时此刻,无所谓去哪,无所谓见谁。那些我将要去的地方,都是我从未谋面的故乡。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不能选择怎么生,怎么死;但我能决定怎么爱,怎么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