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想写写我的家人,可每每提笔,总想起冯艳老师的一句话:对家人,我永远扛不起摄像机。亲情是最亲近、最私密的情感,是身体周围悬浮的氧气。因物理与心理距离太近,常常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家人是一条树根开枝散叶,因同属于一类种属,往往不具备因陌生化带来的刺激与敏感,细思唯恐。认识浅薄,不能言说人生的厚重;挖掘太深,唯恐触犯人性的边界。
简.奥斯丁一生只写家庭的琐碎,姐妹闺房私密的爱情故事,于平凡中发掘超越时代的可爱人性与独立精神。想来她家人中那些正面角色的原型一定在小心翼翼中感受着幸福幽深。张爱玲却极其厌恶大家族中封建社会的思想余孽,以亲人为原型在小说中极尽讽刺与批判,最终她的舅舅一家彻底断绝了与她的来往,甚至对于她的母亲,张爱玲也表现出出人意料的薄情,不肯赴英满足母亲临终相见的一念。
在我对过往对家人的书写中,几乎都是单向度的洞察。写过奶奶幼年陪伴左右带来的温暖以及透过她体察到的人生坎坷。亦有犬子日渐长大灵思妙想的自然记录,嬉笑打闹中由微观的视角融入广袤的宇宙,见大思小。对于家人的保护,常常让我们创作时绕过人性弱点的障碍。世间万象何其复杂,正因见过黑暗的现实、扭曲的人格、伪善的面具,才更觉家人间毫不设防的性情可爱。年纪越长,发觉来自内心深处的真诚,最为弥足珍贵。
我们写家人,透过他们观望自身。曲线救国在任何种类的创作中皆意义重大。由此及彼,家人好比我们在水中的倒影。书写的终点折射自身。这结果或许会吓自己一跳,没错,人最容易忽视的是对自我的认识。
一位作家,跋山涉水去到撒哈拉沙漠,沉醉于异域风情,新鲜的感受触动灵感的阀门,文字如流水般倾泻。一位导演,被吐鲁番史诗吸引,跨越千山万水认真采风、做笔记、帮牧人打草,忽然发觉生活于斯远比拍鸡毛电影更重要。动情之处,难免关照到自我心路。终将发现,最难抵达的不是远方与诗歌,而是内心深处的荒芜。
没有人喜欢长久与荒芜相伴,于是我们从文学、诗歌、电影、哲学等等人类精神遗产中寻找答案,那些如你我般,深夜抬头仰望星空的一群智者,留下对荒芜的种种解释与猜想。艺术家的视野打开了,直率的人可爱、恶毒的人可恨、伪善的人可怜,而这一切所构成的世界、编著的小说富有自然生命般的层次与美感。我们搞创作,首先丰富的是自我的内心——一颗安宁与包容的心。
画家的眼睛顷刻捕捉丰富的细节,小说家的内心时刻洞察人们的行为与语言,艺术家敏感于社会的变革与缺憾。创作使得我们看到更多更远的世界。日本著名导演小津安二郎自称一名豆腐匠,认为电影赢在余味。俄国文学大师契柯夫善用隐喻描摹世俗人生,讽刺尖刻入木三分。认识自我继而带来的感官体验堪称伟大。
台湾著名小说家许容哲在演讲中曾说,选择投资自己的才华、自己的潜能,终将获得不同的人生。认识自我,意味着在不断的试错中肯定自我的实践与价值,找到优势所在,付出天才的努力,不辜负自己的梦想。
在蓬勃家族大树上,自我只是一片微不足道的叶子。在苍茫堪舆,大树亦是一颗孤独的灵魂。能窥见栖息之大树不易,仰望到星空更不易。加入简书两月有余,书写调心,阅读明智,再多的焦虑在拿起笔的那一刻随即散去。本想写写酝酿已久伴我成长的姑姑,却迟迟难以入手。由根植到枝叶,缕清一段执念,反而获得了更开阔的自己。放下心中的障碍与芥蒂,人物会随同我们同呼吸,正如书写《百年孤独》的马尔克斯所言:一切事物皆有灵魂,你所需要做的只是去唤醒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