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克拉的爱情晚餐

周幼萍

雪白的瓷砖上，五克拉的莲花钻戒，在无数个黄昏时分，闪耀在一个女子面前，乱其心神，夺其魂魄。

它的美丽倩影，印在一张光洁的海报上，而海报呢，不是展在商店的醒目橱窗，而是贴在该女子家的狭小厨房，准确地说，贴在煤气灶旁的白瓷砖上，日复一日蛊惑着女人那颗脆弱而敏感的心。

边烧饭，边欣赏，边叹气成女人每日的必修课。

这份广告太诱人，它的设计者肯定是位杰出的专业人士，他充分考虑了尺寸、大小、比例、留白等技术性问题，再巧妙利用天然的光线反射，使五克拉的莲花钻戒，真的像莲花般璀璨，耀人眼目，无论近观还是远看，那帧光洁如釉的张贴画上的钻戒，从每一个角度望过去，都是宛转飞扬流光溢彩，真正的美仑美奂。

当然，一张画报一只钻戒的编排设计是肯定不行的，独有主角出场的画面，未免显得空洞单调，不足以尽情展示其尊贵奢华，必须有配角加以陪衬点缀，方能起到烘云托月的效果，于是翡翠、玉镯、项链等饰品，也被一一请出，以缩小版的形式，纷纷登场亮相。

这样一来，使得画面看起来有些“满”，可又有什么关系呢，那些小物件，虽然也有逼人的光彩，但总归太“小家碧玉”，与钻戒一比，顿时黯然失色，于是，设计者的创作意图也就得到了最完美的体现，它的诱惑力瞬间爆棚，抵达极致。

我全身心被捕获，成为广告效果的最佳证明者，打从一照面起，我便放不开手，一面二面不足以慰相思，于是拿回家来，空闲时分，常对着它屏息凝视，想入非非。

更要命的是，在每一帧“玉照”旁，都饰以白底黑字的一小段文字，优美而且煽情。欣赏的时候，“实物”近在咫尺，仿佛可以轻轻地拿起，悄悄地抚摸，如果还嫌不够，再加入一大勺丰满的想象，虚实相生之下，效果就愈加荡气回肠。

每每这时，站在煤气灶旁的我，未免有些自怨自艾，同样身为红尘中的女子，差距咋这么大呢？

然而心虽动，却永远不会有买它回来的实际行动。

于我这样一日三餐烟熏火燎的凡俗女子而言，它实在太遥远太虚幻，仿如午夜的繁华梦，怦然心动过，一早醒来便了无痕迹，只留依稀惆怅。

感觉上，它只是属于浪漫烛光，属于闲暇夜晚，属于每一次悸动的心跳；它是风花雪月的，所以只能藏进闭月羞花里，融于海誓山盟中，闪烁在情人脉脉含情的眼波里。

很难想象，戴着它去油炸煎炒，戴着它去洗衣拖地，戴着它去菜市场摊位前与大婶们讨价还价，会是何等的格格不入，那样的糟蹋，连想象一下都嫌奢侈。

因此，我只允许自己远距离静静欣赏，仿如一弯心事，我把它放在心中一个静美的角落，在夜深人静或内心感伤时，瞧上一瞧聊以安慰。

这张精美的画报，本来一直平整地放在我的抽屉里，只是有一天做晚饭，发现煤气灶旁的瓷砖，一炒菜便油渍飞溅，天天擦拭实在让人生气，便翻箱倒柜想找张纸来遮拦一下，一来二去的，这张纸质洁白细滑的海报，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派上了用场，贴到了厨房间的白瓷砖上了。

这最不食人间烟火的五克拉钻戒，开始天天与油盐米醋打交道，成为我家厨房最耐人寻味的风景。

是不是感觉有些放错了地方？

你瞧，傍晚时分，我一边往油锅里炒菜，一边眯着眼凝神细瞧，儿子说，老妈，你该不会把口水直接滴到烧的菜里吧？还是闭上嘴吧！否则会太“美味”的。

有时先生看我这样烧菜，干脆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低下头一脸坏笑——画饼充饥也太没有意思了，这多伤男人脸面！咱们明天就去买回家，怎么样？

我一惊，马上嚷嚷：我才没发疯呢，不要！赶紧摇头，坚决表态。

先生摇摇头，嘴里啧啧有声：这女人，就这命。

是啊，母亲也是这样的女人。记忆中，母亲那双粗糙而开裂的手，指关节常年肿大，这双手，种田割草洗衣做饭无所不能，六口人的一日三餐，都要靠这双手细细打点，它硬是用一份勤劳，靠一分坚韧，慈爱地喂养着我们，喂哺着饥饿的清贫岁月。

那手上，没有任何的饰物，却时有污垢疤痕相伴，但它，却是我所见的最美最暖的一双手，它无需再用什么饰物美化，已美到极致！这双手每日奉上的，何止是五克拉的深情晚餐？

时间太瘦，指缝太宽，不必再人为地增加一些宽度。

我只愿每日里匆匆回家，净衣素手，为所爱的人精心烹制。看五克拉的莲花钻戒和炒制人间烟火味，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然而并在一起做，也无伤什么大雅吧。

于是每日的每日，想着钻的璀璨心事，虔诚烹制最凡俗的尘世晚餐。

当然端上桌来，会底气十足大叫一声：两位同志，赶紧就座，请尽情享用我的五克拉爱情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