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先生
接完母亲回家，R在车里发呆， 倒不是思考刚才母亲交待他的话，而是今晚该如何消遣。R先生翻开手机 想起在广州认识的几个女孩，犹豫着要不要约人。
R先生想起一个蓝头发女孩，那个喜欢蹦迪的蓝发女孩。也许她又会拉着他去蹦迪吧。然而痛风缠绕着他，同样还有那几千块一晚的卡座。
他点燃一支烟，莫名其妙的烦躁一般会出现在他打火机打开的前十几秒，这又驱使他胡乱点开各种社交软件。
一个女孩说希望今晚有人陪她一起吃火锅。
上次吃火锅是五年前的事了。R先生吐出一口烟，发了一句
“你在哪？”
这是他以前就读大学的附近。他好几年没有回来过了。房子旧了，店多是新的，来来往往着许多学生。全身最贵的是鞋子，最瘦的是腰，年轻的特点。R先生收收腹，尽量不作过大的走动，以免把自己的痛风宣扬出去。
“我在火锅店门口了。”女孩的消息。
R先生张望了一会，看见了店门口的L小姐。
这是一个长相偏清纯的女生，近看是小双眼皮锁骨发。R先生看见她那一瞬间可以说挺舒服，既不惊喜，也不失望。但当他看见她笑开的脸，苹果肌浑圆，露出一排整齐牙齿的时候，R先生居然不知道脸上该作何表情。
早已习惯打量女子的R先生，在入座之后开始宣布打量结果：
“你应该在165左右，体重51-53公斤之间。你的空间没有任何照片，正常来说是极为普通得长相， 因为稍微好些的会发个侧颜或戴帽子的照片。但来之前我想，但凡长得太普通的人不会有自信约别人出来吃饭。如今看来谜底已揭晓，模糊的还剩你的动机而已。”
“普通普通。”L小姐笑了笑。笑起来得样子不像是整过容。头发有些干而毛躁。
其实还不错，不过五官不够立体而已，妆也不浓，根据网上的说法能打个6分。R先生总是习惯于把女生的身高比自己实际猜测说多两公分，但没想到把这个女孩说多了5公分。难得判断失误，但并不妨碍他继续向她描述自己阅历丰富而锻炼出的精准度。
从学业到工作经历到深圳房产市场到陌陌约过多少女生。R先生打算穿上“阅历丰富”这套装备，比起物理伤害，他更喜欢各类魔法伤害智力加成还有附带的眩晕中毒及各种效果，以此迎接胜利的凯歌。偶尔还会用经历和谎言来给这套装备强化加成。当然遇到属性相当的对手，这套装备倒不总是有效。但这个女孩显然不是了。
R先生满意地看着对面的L小姐认真点头并时不时抛出一些相关问题。她表情丰富又算不上眉飞色舞。她脸上没有轻浮，也没有白莲花的做作，也没有傻白甜的天真。
各种菜上齐了，R先生有些生疏地将牛肉放入锅中涮。
“时间够了吧。”L小姐提醒R先生。R先生晃了晃勺子。L小姐接着说“这种切法的牛肉三十秒就可以了。应该。”
“我不大熟悉。我真的好久没有吃火锅了。”R先生第三次重复这句话。“我平时出门喜欢吃日料。”
“在家呢？”
“在家都吃外卖啊。我家没人做饭。”
L小姐吃得不少，筷子用得也很不错，口红因为吃饭掉了大部分，不过看得出原本得唇色还是不错的——年轻人的唇色。撩头发的次数倒是没有多数女生和他吃饭的时候那么多呢。看上去她吃的时候更在意盘里的牛肉而不是对面的自己，毕竟还很年轻啊。
R先生吃着突然被烫了一下舌头。舌头发麻得感觉倒是让他想起一些事，他恍惚看到多年前交往过的女孩非要自己带她去吃重庆火锅时的情景。她冒失地把辣油溅到了他的眼镜上。那时，即使不吃辣的他也会硬着头皮吃下去，又辣又麻又烫，他舌头直发僵，很少说话。
火锅氤氲的温热让R先生大块头的身体感觉身上得每个毛孔都像火车的烟筒，冒出来的不知是烟还是蒸汽。他摘下NY帽子，露出并不浓密的头发。他用手理了理夹杂着银丝的短而乱的毛，随即又将帽子戴了回去。
看到L小姐落在他头顶得目光，R先生说：“和我这么老的人一起吃饭不觉得很奇怪吗？”
L小姐停止了进食的动作。
“啊？不会呀，你应该也还没有三十岁吧。况且，年纪大点的人有时反而有趣呢。”
R先生笑笑，眼角还没有鱼尾纹。
“我二十九岁。不过男女可不一样，女人一旦过了三十岁，优选久少得可怜呢。”R先生等待L小姐不置可否的表情出现。然后他开始像个女性人生导师一样说出自己“女人三十分水岭”的理论。
“像房产品质匹配度的问题，老旧抵挡小区的顶层大复式，富人看不上，穷人买不起，可谓房产投资的毒药。”
L小姐没有反驳，大口大口喝着茶，只是叹了口气。“以前去实习，周围都是大我几岁的刚毕业的姐姐们，常听他们谈起结婚的话题，外貌、家庭、双方相处、父母关系等等东西，还有她们相亲经历中的琐碎小事。以及她们看周围每个适婚男人的眼神。突然觉得离她们好远好远，却并不想靠近去看。”
R先生推推眼镜，眉毛上挑。“没几个二十上下的人会仔细想这些。说来……委屈了大学时期的女友，过节送礼物就送些花儿玩偶之类的东西。那时确实没钱，也确实亏待了女孩。”
R先生眯眼看L小姐，仿佛此时她脸上的苦笑如同顺手可摘的青芒果那般能吃。
R先生继续着他“门当户对婚姻是估值相当得股权置换”一说，并认为是资源共享的长久共赢。
L小姐很少说话，用筷子挑挑火锅里浮起来的菜渣，不时看看他。
“有时候我真觉得，人越活越像一个符号呢。”L小姐突然冒出一句
R先生嚼着一颗牛肉丸，一直没有出声。
也许是为了打破尴尬，L小姐接着说：“许多东西都变成了博弈。比如结婚。不过自古以来婚姻好像确实不带什么浪漫色彩。”
“结婚就是搭伙过日子，不过找个合适的人互助互利，各取所需。”
“那你怎么不结婚呢？”
“因为我是个屌丝啊。”R先生喜欢恰当的自嘲。“其实是钱的问题，我也不知道具体多少钱才够。但是养家糊口责任重大，首先要用钱堆起安全感。”
“嗯我明白。”
R先生心想，不，你不明白。
“也许我不会结婚吧。”L小姐躲开R先生的眼睛“目前看来，这东西给我得恐慌感还在蔓延。”
你真的不明白，又一个天真文艺女青年的想法。迟早有一天，她会为了结婚对象焦头烂额。他又想起自己在社交软件上发的那些人生导师姿态的动态，也许久适婚妇女们会去点赞关注了。
快三十岁的他，并没有半点要步入婚姻殿堂的苗头。母亲总摧他，甚至他姥姥，他点头。听归听，做归做。他依旧过着寻遍百花得生活，像眯着眼打量面试者的考官，同样他也装作去面试的样子去接触别的考官。毕竟女人对男人需求的年龄如同正态分布，越中间需求越大，自己最后总不至于倒贴。
如果当时理财骗子没有骗走他妈和他姥的房子，他现在所处的层次又不一样了呢。这两套房子在R先生向L小姐叙述的时候变成了四套。L小姐睁大了眼睛，R先生算是满意。反正大家彼此陌生，如同头号玩家里“你只知道我让你知道的，你只了解我想让你了解的。”人生可以用嘴捏造，况且他也没捏造多少。
这顿饭还在继续，L小姐还是那表情丰富的女孩，不时抛出一些她二十出头年龄认知以外的概念。
“不知道跟你谈这些合不合适，也许对你来说太现实太社会了吧。你对自己有什么打算呢，你的专业我还确实不太了解呢。”R先生虽然喜欢用那套装备，但他不介意偶尔脱下来以显示自己的亲和。
L小姐似乎显得不知所措。
光明磊落地不知所措或许是年轻人最大的权利了。也许对于今晚将要发生什么她也是漫无目的的吧。
盘子里的食物越来越少，两人断断续续谈了许多之后，再没有东西可吃。火锅上的浮沫被两个人捞起放下，捞起放下。
“那我们撤吧？”
“行，我先去买单。”
L小姐没有强调AA，R先生反倒松了口气，这年头那些什么都坚持要AA的女人和那些什么花销都靠男人的女人一样令他心烦。
离开火锅店，R先生与L小姐并排走着，L小姐的个头到R先生的肩膀。
“我觉得你还蛮高的。”L小姐得语气里似乎没透露出其他东西，和R先生夸女生漂亮的时候有点相似。
“哈哈，我的体重几乎是你的两倍。”
R先生拖着那条痛风的腿，尽量跟上L小姐的脚步，那拜毫无规律生活所赐的痛风牢牢钉在了他腿上。这条腿成功变成了他与美女之间的小屏障，同样还剥夺了他四通八达的自由，什么装备也救不了，R先生自己是这么人为的。
L小姐的腿结实而健美，引出了R先生的几滴嫉妒。
肯德基甜品站印着大大的冰激凌图案。R先生说
“要吃冰激凌吗？我请你吃。”
上次请女孩在街上吃冰激凌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以往一起吃饭的女生，都在餐厅里用小勺子一点一点把冰激凌挑来吃。他看那些小勺子特别像是挖耳勺，勺子每次扎进冰激凌里，他都会觉得耳朵痒痒。
甜品站空无一人。L小姐望着他，似乎在等待他的决定。R先生不愿示弱，他推门走到肯德基点餐台前。
“你好，为什么甜品站没人？”
“不好意思先生，您可以直接在这里点。”
“那两个抹茶双旋吧。”
“对不起呀，冰激凌现在没有了。”
R先生还想再说什么
L小姐先说“那就算了吧。”
R先生感到莫名其妙的失望。其实他并不怎么喜欢吃冰激凌。
他们走出去，肯德基特有的味道很快消失。R先生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要把她带到酒店么？R先生也不知道。今晚在他许多漫无目的的访问中更加漫无目的。实际上他早不如从前精力旺盛了，虽然对付这个很年轻的女孩他还是很有把握的。想到这里，他发现自己忘了去猜想这个女孩乳头的颜色。
缺少了冰激凌，就缺少了逗留的理由。很快，两人已经走到了R先生的车前，一辆银色斯巴鲁。
“我车里很多点心。榴莲酥巧克力什么的。要吃吗？”R先生自己也很吃惊，冰激凌也好，小点心也好，他对L小姐说的话仿佛当她是个小女孩，难道他自己也不经意间把自己当成了年轻男孩吗？
“哈哈。不用啦不用啦，其实已经吃饱喝足了。今晚谢谢你陪我吃火锅呢。”
“……今晚也谢谢你。”
R先生打消了让她上车的念头。
“那么，今天算是相识一场。当作一次奇怪的会面吧。”R先生打开车门。
“嗯。那么，再……拜拜咯”L小姐的苹果肌又一次涨圆了，白白的牙齿，尖尖的下巴。
拜拜。L小姐转身离去，匀称的腿下一双阿迪运动鞋。
R先生坐在车上，并没有失败的那种不甘。
他似乎又度过了毫无意义的一天。母亲打过电话给他，他并不想回拨。无非又是问他今晚去向，好嗅一嗅她八竿子打不着的儿媳妇的味道。他喜欢对母亲说自己有心无力。他还是期盼过婚姻生活的，但他害怕找错人而被捆绑在的会让他觉得亏本责任里。或者说他陷在自己设定的条件里，而那个人迟迟未出现。他总说恋爱和结婚是两回事，其实他明白两者结合是一种奢求。他喜欢把东西分析得头头是道，但他仍在原地打转，在漫无目的寻找，他觉得每个人都好，每个人又都不好，他没有力气竭尽所能，到头来所有东西只能变成博弈。他只能埋头于挣钱，经济来源，永远是生活的刚需，也是对女人强大的吸引力。他对灵魂契合之说嗤之以鼻，自觉浪漫撑不过三年，有趣的灵魂或许还抵不过siri。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成了一个没诅咒任何人的诅咒者。
他点燃了一根烟，他感到29岁的烟雾就要这么从他两个指缝飘过了，而他的痛风依旧在。
方才从L小姐那里生出的几滴嫉妒，从他眼睛里流了出来。
L小姐的日记
周末的我容易不知所措，完成日常的任务后，电视剧和书没办法填补我的不知所措。我的现在，未来与恋爱都是不谈的。
于是我决定吃一顿没有意义的晚饭。忘了这是第几次。
其实R还是有些出乎我意料的。长得很高，块头很大，穿着随意，不算很潮，也不算老土。但是下巴挺尖，皮肤偏白，带着不常见的银色金属方框眼镜。
摘下NY帽子的头发稀疏，夹杂着白发。坐下之后他呼吸带着几分局促，拿着菜单的手轻微颤抖。
R说话的声音并不大，按照他说自己日常穿正装的说法，也许看上去像个斯文败类吧。从他说的东西来看，应该是个经验丰富之人。和年轻点的人一起吃饭，年长者的经历与财富成了谈资。一知半解地听着倒是知道了不少。
面对年长者，我总是听多说少，不知是在掩饰什么。唯一不好的也许是我认真赞同的神情有可能出现心不在焉的破绽了。
“你为什么要和陌生人吃饭呢?”R说
其实我还是不知道，但为了不显得不知所措，我告诉他我今天心血来潮，刚好想吃火锅又没人陪我，抱着闲聊的态度看能不能认识个有趣的陌生人。他的语气像是在质问我的随意处事，然而他似乎忘记了他就是那个一分钟应征的人。
其实R也好，我们间的对话也好，也许都称不上有趣，包括我自己也显得乏味。我们双方吐出的句子，都是想让别人知道的句子。R和他相处过的许多女生也好，我一次又一次的晚餐也好 ，终究只是量的积累。
至于今晚，我还是不清楚，我是不是希望还发生些什么。也许天下可以有免费的晚餐，只是没有意义而已吧。
我喜欢冰激凌，R说要请我吃冰激凌，但是肯德基没有。仿佛那个冰激凌是一枚硬币，决定了我今晚的命运。很多事情我都用抛硬币决定。无所谓草率，反正拖着也得不到答案。
回来的路上，看见两对情侣手上拿着肯德基的冰激凌，都是纯抹茶的而已。所以为什么我就吃不成那样的冰激凌呢？
周末还是空荡荡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