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玉兰端坐在树的肩窝、胸口、胁下。它如莲一样的花瓣有优美的线条,正含蓄地绽开,卫护着嫩黄的花蕊。
总觉得它是空中的莲。有莲的形状与蕴藉,却没有莲的美艳色彩。莲因为水的滋养与映衬,亭亭于水上,与倒影遥相呼应,且有硕大的圆伞状的绿叶陪衬,于是惹来无数欣羡目光,人们因爱之,并培植了许多新奇的品种。色彩上有红的,粉的,黄的,紫的,白的,形态上有单瓣复瓣,生长状态上有塘莲,缸莲,碗莲,更有一种外来品种,如睡莲与王莲。而广玉兰只有一种颜色——白,一种形状——莲状。既没有水波供其柔情荡漾,也没有诗行让它流芳千古。它肃穆而温存地开放在一丛线条明晰色彩苍郁的叶子中间,只需一些小小的空隙就可无声地绽放,一捧白色,晶莹无尘,令人仰视。
莲因着水的阻隔,自古以来便被供奉于佛殿,成为不染尘俗的典范。而如今,因着莲的声名远播,它那绮丽的色彩便也损去了一些它纯净出尘的品性,加诸买卖的盛行,更是如此。莲最终的结果是被采摘,采摘莲蓬,食其莲子,挖掘莲根,食其莲藕。就这一点来说,它与世俗的生活更亲密些,当然俗世生活也是一种趣味,所谓着相与不着相,便即如此。尤其在当前的商业运作之下,更如此。
广玉兰因着树的高度,也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它的叶片正面呈蜡质光亮,背面一层黄色绒毛,四季俱绿,也算出众。它的花,则洁白无瑕,没有任何可以炫于世人的光亮,也没有可积尘垢的绒毛,每片花瓣只是如纸一样,纯然白色。未开的时候,它是由一层叶背一样的带绒毛的尘俗之手捧着,及至开,从荷箭状,即是纯白一色,慢慢绽放,每一个姿势,都是原色,不会作丝毫的改变。远望去,只觉得这满树苍郁的绿,因这点点的白而渐渐化开,不再那么严肃了。只是这纯白的颜色,依然是矜持的,庄重的,不会假之于人颜色的,也就不会招来更多欣羡或含有各样内容的目光了。就这一点而言,觉得似乎它,更接近于佛的本质——清净脱尘。
广玉兰在初夏就开放了,那时莲还没有开放。站在地面,我喜欢仰视它,它静默独立于树叶之中的含蓄令我着迷。站在楼窗,我喜欢凝视它,它端庄矜持的姿态更令我着迷。我仰视它,它不会低头,我凝视它,它不会对视,当然也不会故意地转身。早晨我走过楼栏,它还是一个纯白的花苞,中午我走过,它已是开放至最美的花朵了。它的开放不是为我,更不是为任何一个人。我想它也许是为着清风那样温柔地拥抱过它,为它带来远方的气息,也许是为着昨夜的雨,淅淅沥沥地只为滋润它开启的梦。
它不是玉兰,也不是水中的莲,它只是树胸口的魂魄,是初夏的一个梦。
据说,单色的花常会发出芬芳的香味来引起注意,如含笑,如茉莉,如白兰花,而广玉兰没有。又据说,玉兰一类常喜欢在叶萌发之前就灿然开放。如此一树花朵,想不引人注目也难,如白玉兰,紫玉兰,如梅花,如桃花。而广玉兰没有。自开自落,不为任何人生,也不为任何人亡,坐看云起落,开至风过往,便是这一树端坐在肩窝胸口胁下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