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血染苏月三里红
丹霞岛的码头上停靠着一艘商船,一群赤着胳膊裸露着刺青的彪头大汉吆喝着搬运大大小小的木箱。他们小心翼翼的搬着箱子上船,为首的一个系着红巾子的独眼大清点数量,身边一个单薄的少年在册子上勾勾点点记录着,远处的海面上已经开始上升起朦胧的雾气,红巾大汉似乎有些焦急不耐烦的一直吆喝着"快点快点,别误了时辰"
苏小鱼的脸隐匿在斗笠下面,船老大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看着他很熟练的把一条鱼除磷破腹去内脏,一条一条码齐堆在案板上,虽装了一肚子的好奇和疑惑,却也不敢多问。
船老大是个沧桑的国字脸汉子,虽然粗壮的臂膀表明了他正值壮年,但是被海风雕刻出的一脸深刻的褶子出卖了他生活的艰辛。
船上确实缺一个得力的伙计,但船老大已然雇不起那么出色的年轻人了,自打三年前他的商船洗劫后,变卖了家产分给了曾经患难的兄弟遗孀们,带着一儿一女讨生活,这艘船原本的主人,是盛玖城里一位达官贵人为其宠妾省亲用的官船,因着管家与他本是同族,便捡了这个便宜,平日里往来货运赚些营生糊口,府里有需用时随时待命,本来日子还算平稳,然而官老爷的毙命使得太太们不得不变卖家产,这艘原本就闲置的船被转卖给盛玖城里一神秘富商,原想着即是换个主人也是无妨的,不料想被一帮水匪硬生生劫了营生,外甥被他们打折了腰没撑过一宿便咽了气,只得带着一双儿女在江边破旧的关帝庙里暂且落脚,平日里靠着抓些虾蟹拿去集市上换些许钱粮勉强糊口。
半月前的早市上,一个年轻人用一支金包翠玉的签子买下了他筐子里所有的东西。他不认得这个年轻人,但他识得那枚签子,他颤抖着双手,如鲠在喉。
"切二斤萝卜炖虾汤,要扇子白,"年轻人转身离开,两枚银锭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完美弧线,分毫不差的落在地上碗口大小的螃蟹篓子里,船老大抬头看见太阳不知何时已经露出云端,天亮了。
那个买下了船老大所有家当的年轻人,就是苏小鱼。
苏小鱼本不姓苏,他也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父母是谁。他是阿姐从苏月河边捡回来的。阿姐是盛玖城里苏府大小姐苏媚的贴身丫鬟,那年阿姐陪苏小姐去上香,在糜巷桥上看到了白茫茫的苏月河上满头血污奄奄一息的他,把他带回了苏府。苏府的奴才们都姓苏,苏小鱼也不例外,只因苏灿听说姐姐救了一个小不点儿回来的时候念叨了一句"这么冷的天儿在河里没冻死,是鱼精么?"不着边儿的胡话,便得了小鱼儿这个名字。阿姐不食牛羊肉,最喜吃鱼,他便常常溜出去河里捉鱼,他年纪小,个头也小,没有船,但是水性极好,总能满载而归。时不时的,还能拿一些虾蟹去珑越斋跟莫老头子换一些糕点回去。
阿姐还没来得及看到他长大成人,便跟着苏媚嫁到遥远的燕城去了。阿姐临走前交给他一个布包,布包里整齐叠着一件有着锈红血污的衣裳,衣裳里裹着半块玉佩残片,一把黑金匕首。阿姐说衣裳是捡他回来时身上穿的,残片是他紧紧攥在手里的,匕首绑在他瘦弱的后背上,若非当日匕首上的宝石折了雪光,阿姐也不会顺势看到桥下的他。
苏大小姐猜测,玉佩是他娘亲的信物,那么匕首,约么是他父亲的信物了。玉佩上的花纹他从未见过,匕首上的字他亦不认识,苏小姐告诉他那上面刻着"涂月"二字,阿姐临走前把她这些年攒的梯己给了小鱼,叫他离开苏家,自己好生照顾好自己。
那时的苏小鱼不明白阿姐为何不带他走,亦不愿他留在苏家。苏小鱼离开苏府,却没有离开盛玖。他去找莫家少爷季澜,央求他做他的护卫。在苏府待了这几年,纵使他是个不相干的小孩子,对于季澜和他那些卫队的所作所为,虽不知其巨细,却也知其并非善类。但他别无选择,因为盛玖城里人人皆知这位莫少爷掌控着无数消息来源。
莫家少爷季澜,是盛玖城里臭名昭著的坏痞子。但凡小孩子不听话,大人们一句"不听话就把你送到莫禽兽那里去"保准儿比打一顿板子管用。
季澜自幼顽劣,每逢年节时日苏、莫几个家族聚会时,连同族的兄弟也不愿同他这个妾生叔养的小杂种一起玩,倒像是个外家的孩子,除了自己的妹妹离殇,也只有苏媚,会把他叫到一旁来给他些自己做的点心糕饼,偶尔也会有几件衣裳鞋物。那时候小鱼儿总以为他是莫家哪个少爷的小厮,季澜虽然话不多,但在苏姐姐面前倒也乖巧。
再后来莫兰辛把季澜扔到塞北,等他再回来,就成了保家卫国的大将军,季澜这名字听起来,再也不像外家了。他原以为他从此便翻了身,但他还是迟了一步,那一夜之间的骤变,他虽拼了全力杀回盛玖,但也没能见到离殇一面,苏姐姐也没能逃过嫁去燕城的宿命,盛玖城里一片混沌,他孤身一人,便堕入这乱世中成了混世魔王。
苏小鱼的投奔,只是勾起了他对苏媚的思念,却没能勒住他的狂野和残忍。苏小鱼一直把涂月带在身边,但从未让它占过血。那天也是初雪,苏月河上一片猩红,苏小鱼忍着刺骨的冰寒用弯月刀把冻结在河面上的尸体敲下来,一具一具拖到河边,河边的房子里,无数双眼睛透过惨白的月光看着这个瘦弱的背影,他们不敢去报官,也不敢上前围观。苏小鱼就在岸边清点数量,他没有力气把所有的尸体拖回去,他跪在地上,使劲哈气抹去鼻子上凝冻住的冰晶,也分不清是泪是汗还是别的什么,他笨拙的把那些头颅砍下来用包袱皮包好,蒙上大白狐皮氅子,消失在珑越斋阁楼顶上,不见了踪影。
人们是在厮杀停顿之后才靠近门缝,他们不知道死去的是谁,他们只看到了苏小鱼一个人,默默的收拾残局。江湖上传言那夜就是苏小鱼,苏小鱼不承认也不否认,但传言终究是传言。后来他们都叫他木鱼苏,除了偶尔同季澜传一下口信,他惜字如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