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团圆 路过张爱玲的爱情

张爱玲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团火,路过的人只看到烟。

读完张爱玲的自传小说《小团圆》,靠近张爱玲,她的那团火令我炫目,我看到那美丽的烟火在繁华、冷艳、孤绝的开放,我被那团火烫伤了。那火如果能烫伤路过的人,着火的人又该有着怎样的伤痛?

他是怎样爱上她的?只因读了她的一篇小说:你这名字脂粉气很重,也不像笔名,我想是不是男人的化名。如果是男人,也要去找他,所有能发生的关系都要发生。

他要欣喜若狂了吧!她是一个女人,是一个年轻媚人的女人,这个女人还更加狂热地爱上了他。

她是谁?一个有名气的女作家。他是谁?一个不再年轻的有妇之夫,一个为人所不齿的汉奸。

她爱他,不在乎身败名裂,无视社会舆论,也无视历史舆论。对“汉奸妻人人戏”报以轻蔑的冷笑。

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她只是一个女人,爱上了一个男人,爱上了一个全世界都唾弃的男人。她转过身去,背对全世界,没有任何罪恶感的和这个男人偷欢。他是英雄,她爱他;他是罪人,她爱他;他健康,她爱他;他疾病,她爱他;他富有,她爱他;他贫穷,她爱他。

她爱他,不需要婚礼上神父面前的宣誓,她对他的爱情就是誓言,她爱他,没有任何原因和条件,只因为他是他。

哪一个女人可以勇敢到把为人所不齿的爱情这么痛快淋漓的呐喊出来?不要把爱情上升到道德的高度,不要用道德的眼光来审视她,她只是一个敢爱的女人。

张爱玲

他爱她,因为她像镂空纱,美轮美奂的镂空纱却是由无数个缺点组成。像女巫一样诱人的女人啊!

他爱她,他和她的精神在一个层面共舞,他和她的灵魂紧紧拥抱,惺惺相惜,却不妨碍他去招惹别的女人。

青春活泼可爱的少女小康他喜欢,以至于随身携带小康的照片,还展示给她看,在给她的信里每每提及小康,向她承认用强占有了小康。

抗战胜利,他避难到一户日本家庭和女主人发生一夜情。

他避难到乡下,和美少妇辛巧玉爱恋缠绵。

他以为她是写故事的,她应该理解他的这些风流故事并且接受。是的,她以她的方式接受,表面波澜不惊,温润如玉,内里却是惊涛骇浪,千疮百孔。她以她的修养和见识克制着,她还能克制多久?

她是一个名作家,她更是一个女人,她不嫉妒过去和即将成为过去的。可是,在他身边没有这些女人,还会有别的女人。他是一个对女人贪婪的男人,尽管他爱她不同于爱那些女人。他的灵魂需要她,他的肉体却渴望更多的女人,她不能与半个人类为敌。

她看不到他向他描绘的:我们将来,我们天长地久的时候。这个令诸多女人着迷的男人,同样也令她着迷,她痛恨自己为他着迷,她骄傲地选择放弃,尽管她痛苦得差点死掉。

她一直什么都不相信,就相信他,他们真实的生活过,她爱他,爱有他的生活。她在嫉妒中无力地觉得他们的爱情灯尽油干了,她觉得他们的爱情不是横死,不会有冤魂萦绕,他们的爱情将会消失的不留一点痕迹。

可是她对他的爱情真的能消失吗?

雨声潺潺,像住在溪边,宁愿天天下雨,以为因为下雨,你才不来。

她在苦苦思念着谁?

她曾经为了爱情忘记了全世界,现在她要为了爱情而忘记爱情。

用什么办法忘记对他的爱情呢?

酒吗?无论喝多少酒,都淹不到心里去。

泪水吗?如果我是你的一滴眼泪,我要落在你的唇间,进入你的心里。如果你是我的一滴眼泪,我便永远不哭。

时间吗?时间治愈不了伤口,时间本身就是伤口。

新欢吗?面对新欢,她不尽悲从中来:掬水月在手,已经在指缝中流掉了。那新欢,她不过是为了找补一下初恋,从前错过了的一个男孩。那新欢、那初恋,怎敌了那个在她心上扎了根的坏人?那新欢,只不过是为了忘记他,而服下的一剂苦药。

她离开他,不至于寻死,但也不能够再爱别人,她只是萎谢了。

张爱玲

剥下她的盔甲,她也只是个寻常的女子,她渴望凡夫凡妇的生活,以至于她大半夜跑到大街上,买来结婚证书――都不知道要买两本,幸福的看他写下:现世安稳,岁月静好――那镜花水月中不可触摸的美梦啊!

她渴望从柴米油盐、肥皂、水,与太阳中去寻找实际的人生。

由于童年的家庭阴影,她从来不想要孩子。但是在离开他十年后,她梦见:青山上红棕色的小木屋,映着碧蓝的天,阳光下满地树影摇晃着,有好几个小孩在松林中出没,都是她的。他出现了,微笑着把她往木屋中拉,她忽然羞涩起来,两人的手臂拉成一条直线。就在这时候醒了,她醒来快乐了很久很久。

她希望被人好好收藏,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她惊,免她苦,免她四下流离,免她无枝可依。

他给不了她她所想要的,她依然忘不了他,忘不了那个坏人。

总要在“痛苦之浴”中煎熬,不愿提起那人的名字,只认识那思念的感觉:五中如沸,浑身火烧火辣烫伤了一样,潮水一样的淹上来,总要淹个两三次才退。

她爱过的人们,她欢乐过、痛苦过、在刻骨铭心中经历过的一切都离开了她。她要他们回来,她拿起纸笔,她要他们在她的笔下团聚。

可是,这纸上的小团圆只能白白的惹人悲苦辛酸。

他和她今生何处再得团圆?他在哪?他在哪啊!还能在昏黄的油灯影里重逢吗?

他不来,她不老去,她只能死去,孤苦的在异国他乡悲凉的死去。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一首最悲哀的诗,生与死与离别,都是大事,不由我们支配的。比起外界的力量,我们人是多么小,多么小!可是我们偏要说:‘我永远和你在一起,我们一生一世都别离开’。——好象我们自己做得了主似的。

生我们做不了主,死我们做不了主,离别我们做不了主,团圆我们做不了主。

可是,我爱你,我可以做主。

我爱你,关你什么事?千错万错也怪不到你的身上去。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团火,路过的人只看到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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