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一般都是在每个月的下旬剪头发,没什么特殊含义,只按照上一次剪头发的时间再往后大概一个月的时间。
今天下班坐班车回家,其中一个站点距离我经常去的那家理发店很近,估摸着头发留了也将近一个月,晚上也没有其他事要忙,索性就今天把头发理一下吧。可是当我取了号,坐在理发椅上时,想到下周就可以回家了,顿感懊悔。
(二)
我印象里的第一次理发是奶奶带我去的。那时候村子的理发店也就两家,其中有一家开在街市(相当于菜市场)旁,所以奶奶把我带到这家理发店之后,嘱咐我乖乖剪头发,等她买完菜之后回来接我,我竟也没胆怯,点头就答应了。
理发店是一个20多平的开间,门口右边半围着一堵土墙,其中放着一只大水桶和一只煤炭炉,炉子在烧着一锅热水,墙边堆放几块黑黝黝的蜂窝煤和已经烧完了的砖红色的煤渣。在小时候,养猫的人家就是把煤渣敲碎了当成猫砂用。门楣处往外拉出一条绳子系在另一根固定住的棍子上,绳子上挂着几条毛巾和几块白色的系带式理发围布,其中一块围布上面还被烫出几个小孔。门口左边则靠着几块大概是2m * 1m的大门板,关店的时候就把门板嵌在门槛和门楣的沟槽中,算是很老式的门了。
理发店里很简单,右边墙上挂着一面大镜子,镜子下面是一块长木板做成的小平台,上面罗列着电推剪、梳子、一把剪刀、一把剃刀、一把花剪(齿状剪刀)、一支掏耳棒还有一罐南洋双喜烟,木台底下还有个放钱的小木屉。镜子前放着一把半米高的理发椅——理发椅可以360°转动,手把可以调节前后,椅座可以调节高低,就连靠背也可以在90°~135°之间调节。墙角则是一个洗手台,洗手台上放着几瓶洗发水,在整个洗手台上方则固定了一个陶瓮,瓮壁上开了一个口子接上了一个花洒,每当客人要洗头的时候,老板就会在门口的大水桶里舀几瓢冷水,再在煤炭炉上的锅中舀点热水,兑好温度之后倒进陶瓮,再拧开花洒上的阀门,温水水就哗啦啦地流出来了。
在左边的墙边则摆放着一只大约3米的长木凳,是给顾客等待理发时坐着休息的。木凳显然是有些年头了,表面坑坑洼洼,树纹条理分明,也并不感觉破旧,更多的是一种古朴的味道。
整个理发店大概就是这么个摆设,其实里面还有个小隔间,是老板堆放一些杂物用的,这里也就不赘言了。
整个店里只有老板一个理发师,中等身材,皮肤黝黑,年纪比我奶奶小一点。说起来他还和我家里的长辈有旧,所以遇到他的时候都要称一声“老叔”(叔公一辈的称呼)。不知怎的,一想起他的形象,脑海里就只有这个样子——穿着一件白色背心,外面套着一件不上扣的白色短袖衬衫,穿着大裤衩子和一双拖鞋。对了,他的嘴上永远都叼着一根双喜烟,烟瘾简直令人发指。
其实小时候我是很不喜欢让他理发的,因为他在剪头发的时候总把我弄疼了,可那时候还小,活动范围也就在村子里,所以也只能忍着。等到上了中学,终于可以“升级地图”,摆脱那个魔鬼理发师了。也因此,在接下来的三四年里,我从未踏足那个“讨厌”的理发店。
也不知是为何,某一天,我鬼使神差地就又进了这家理发店,从此也就“出不来”了。
(三)
在这家理发店一般是有两种客人,一种是被附近村里的小孩,跟我小时候一样,活动范围太小,所以一般父母也是让其来这里理发,另一种则是父辈以及爷爷辈的熟客,所以我这个小伙子在这个店里应该算是个“另类”吧?毕竟如今的年轻人还是更喜欢外面各种新潮的洗剪吹、做发型 。
说起我的这个理发师老叔,他剪头发有个特点,就是特别“费时间”,一般小孩理发需要半个钟,成人理发得花小一个钟。所以每次去剪头发前都会看一下,如果人都点多,就按人数估摸一下时间,回家休息会再过来,如果人少或者闲着没事干,我也会在店里的长凳上坐着等一会。
很多时候我都是最后一个理发的,所以店里也就剩下我们俩。我端坐在理发椅上,披着围布,他右手拿着梳子一边撩起头发,左手拿着带线的电推剪沿着梳齿推去,眼神专注。有时电推剪会发出嘈杂的电流声响,他便在木台下的屉子里拿出一把螺丝刀,在推子上的螺丝帽上拧几下,就又恢复正常。
推完头发,他便示意我洗头,他先去门口兑了一桶温热水倒在陶瓮里,随后转动了一下理发椅,我身子稍微往前挪一点,弯腰低头,把头伸在花洒下,随着他拧开花洒上的阀门,温度适中的热水就淋湿了我的头发,沾在头发上、脖颈上的碎发也随着水流流向下面的洗手台。接着,他在拿起洗手台边的洗发水,倒了一点在手心便往我头上揩,接着便是双手在我头上抓,力度稍微有点大,可我倒也是乐在其中。
洗完头,此时我还是弯腰低头状,他从门口的绳子上抽了一条干净的毛巾,从我的下巴往上把我脸上的水擦干,顺势将我扶正坐回椅子上,把头发稍微擦干,将洗头时沾湿的围布换掉。接着,他把靠背调节成半躺状,我心领神会地闭上眼睛,他则拿起剃刀,帮我刮去脸上的汗毛以及修整鬓角。然后,他拿起掏耳棒帮我勾通耳孔,那种感觉简直是飘飘欲仙。
刮完汗毛,通完耳孔,他示意我稍微起身,然后他便将理发椅调回90°,拿起木台上的剪子和花剪再修整了一下头发。最后,他还会整体在看一遍,甚至重新拿起梳子和电推剪修整了一下,哪怕推掉的头发在我看来都没有1毫米长。他觉得满意之后,才帮我解下围布,看着我盯着镜子的样子,自信满满的说:“放心吧,老叔给你理的发,绝对没话说的。”
(四)
其实,在他和我理发的时候并不是一言不发的。一般他会先问我学业、工作,然后就聊其他,有时聊聊我家里的那些长辈,有时则是“炫耀”他那个重点大学的研究生侄子,有时还会跟我说说乡里趣事。他乐得跟我说,我也乐得倾听搭话。
到了深圳上学之后,我依然对那个理发店的老人念念不忘。每逢打算回家的时候,我都会可以蓄发不理,等到回家的那几天再去他店里,哪怕等上两三个小时,只为了继续坐上那张理发椅,披上围布,享受让他理发的那一个小时。
记得去年我问了他一句:“老叔,这理发店你还要开多久啊?”
他回答道:“估计再做五六年就不干了。”
原来,四五年后,这一个小时的理发时光也只能变成回忆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