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叽叽叽……”几声小鸟的鸣叫声从窗口传入屋里。

江攀龙大步走到窗前，用力将窗户关紧，随即又大步向后退，将自己身后的玻璃门缓缓拉上。两扇玻璃门通过安装在天花板和地板上的两条塑料滑槽来左右拉动，宽度加在一起，刚好与有窗户的一面墙的宽度相等，从整个房间中分割出一小块可以完全封闭起来的空间。这块空间的宽度很小，大约只比吴国坤的宽度略微宽一点。窗户两边各放着一把木制的小板凳，看上去和坐在马路边上下棋的老头们常坐的凳子差不多。玻璃门上贴着一块橘红色的牌子，牌子的顶端是一只昂首回望的凤凰图案，中央部位是“吸烟区”三个大字。除此之外，玻璃门之内再无任何装饰。

“都准备好没有？”

围坐在长桌周围的九个人都没有说话，纷纷点头。这九个人都是年轻人，七男二女，从外表上看，每个人的年龄都不超过三十岁。除了三个脱下外套的人之外，所有人都穿着同一种样式的制服，很明显是来自同一家公司的同事。紧挨着一面墙壁的两个座位上面放满这九个客人的东西，其中一个座位上放着两个较大的女士手包和一件外套，另一个座位上则散乱地堆着几件衣服、两个手包和一个背包，顶端还放着一条充电线。九个人面前各摆放着一个塑料面罩，看上去和电焊工常用的面罩有些类似，只不过，所有的面罩下方都有一个手柄。面罩中央的位置贴着不同的数字编号，分别是一号到九号，按照顺时针，刚好排成一圈。

“好。”

江攀龙走回到一号座位和九号座位中间的空位，双手往两个滚动沙发的顶端一拍。坐在这两个座位上的刚好都是外形和他差不多的年轻男人，身材都很高挑，坐在沙发上，头顶几乎要挨着沙发的顶部。

“天黑请闭眼。”

九个人不约而同地拿起自己面前的面具，挡在面前，遮盖住自己的脸。坐在五号位置的小个子男人的动作幅度略微有一点大，一不小心，自己的鼻子和鼻梁上的眼镜都碰在面具上。他忍不住把手伸到面具后面，揉鼻子。

“狼人请睁眼。”

坐在二号和六号位置上的两个年轻女人先后把面具放下来。一同放下面具的，还有坐在九号位置的高个子男人。

“狼人请杀人。”

高个子男人二话没说，直接抬起手，指向正对自己的五号小个子男人。二号和六号却同时面露难色，对视一眼，手上没有任何动作。

“请确认目标。”江攀龙故意放慢语速。

高个子男人抬起右臂，再次指向五号男人，表示强调。梳着一条长长的马尾辫的二号女人略微低下头，咬住自己面前的被子中的吸管，吸吮一口奶昔，随即轻轻地点头。留着齐耳短发的六号女人露出尴尬的表情，轻轻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怎么办。

“好。狼人请闭眼。预言家请睁眼。”

江攀龙嘴角泛起一丝笑意。他已经看出来，这两个女人很明显不怎么会玩。

坐在三号位置上的男人缓缓放下面具。和在座的其他人比起来，他的发际线推后的程度略微更大一点，看上去略微有点显老。他直接把手伸向江攀龙，并做出代表数字六的手势。

“这个人的身份，是这个。”

江攀龙暗笑一声，随即向三号做出张开爪子的手势。三号点头，随即重新戴上面具。

“女巫请睁眼。”

坐在八号位置上的男人放下面具。他的体型和三号男人差不多，只是头顶不像三号男人那样稀疏。他的鼻梁上也戴着一副眼镜，和五号男人所戴的是同一款式。

江攀龙转过身，面向八号男人，对他比出代表数字五的手势。八号男人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只是拿起自己面前杯子里的吸管，去喝自己杯子里的气泡水。

“刚才被狼人杀死的，是这个人。你是否使用解药救他？是否使用毒药？”

八号男人摇摇头，随即重新把面具戴上。

“好的。猎人请睁眼。”

五号男人把面具放到桌上。他的动作还是有一点大，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江攀龙忍不住想笑，抬起手，捂住嘴巴，并向五号男人摆手。

“好的。猎人请回去吧。天亮了。”

九个人同时放下自己的面具。一直没有任何动作的一号、四号和七号不约而同地伸出手，去揉鼻子，或者挖鼻孔。头发乱糟糟的四号男人还打了一个响亮的哈欠。九号男人则忍不住把手伸向放在长桌上的香烟和打火机，但他马上又看到贴在玻璃门上的“吸烟区”三个大字，随即把手收回去。五号男人和六号女人同时拿起放在自己面前的手机。

“昨天晚上，被杀的人……”

江攀龙故意把语速放慢，并停顿一下，扭头看向五号玩家。五号玩家自顾自地看手机。

“是五号玩家。他的身份是，猎人。”

“啊？”

“哦？”

二号、三号、四号、八号和九号同时露出惊讶的表情，并发出感叹的声音。五号玩家自己也吓了一跳，手中的手机差点落到自己的面具上。

江攀龙大步走到五号玩家身边，掀开他的身份牌。代表猎人的猎枪图案显露在所有人面前。

“你是否开枪？”

五号玩家一把将手机放到桌子上，面露难色。他抬起右臂，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捏额头。

“考虑啥啊？”一旁的四号玩家露出满不在乎的表情。

“其他人请不要说话。”江攀龙把头转向四号玩家。他注意到，这个四号玩家的头发不但是乱糟糟的，还是油腻腻的，看上去像是很长时间都没洗过。

半分钟后，五号玩家点头，随即抬起手，指向三号玩家。

“什么？！”

三号玩家“蹭”地从自己的座位上蹿起来，一把掀开放在自己面前的面具，猛地把自己的身份牌掀开，用力摔在长桌上面。

“你大爷的！你打我干什么？我是预言家！”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江攀龙强忍住自己嘴角的一丝笑意，伸出双臂，挡在三号玩家面前。除了他和八号、九号之外，其他所有玩家都忍不住笑起来。二号女玩家更是笑得前仰后合，还用双手捂着嘴。

“开始第一轮发言。请六号玩家率先发言。”

“嗯……嗯……”低头看手机的六号女玩家把头埋得更低，“我是好人，过……”

“我是平民，”七号玩家说，“现在这个情况，对好人实在太不利，死了两个能力者，还没有任何信息……我先丢两个水包吧，重点听一号和四号的发言。完毕。”

“我也是好人身份，”八号玩家喝下一口气泡水，“六号这个划水式发言，暂时没什么可聊的；七号这个发言，从目前来看，应该是在找狼，身份可能是好的。我继续听发言吧。完毕。”

“我怎么感觉，八号像是有些信息的牌呢？”

九号玩家再次把手拍到自己面前的烟盒上，用力捏住烟盒。他缓缓地环视全体玩家，嗓音掷地有声。

“你说你是好人身份，但你为什么又主动去抬七号呢？七号的发言，从狼人的角度来看，也没什么问题啊？如果你只是平民，你随便去抬别人，你可信吗？如果你是女巫，场上只剩你一个能力者，你不藏起来，难道想找死吗？从我这个角度来看，我反而觉得，你的身份可能不太好。完毕。”

“我不同意九号的发言，”一号立刻反驳，“现在这种情况下，从好人的角度来看，平民带队未必不可以，因为女巫必须要藏起来。我觉得，九号踩八号的这个理由，站不住脚。而且，九号的这一轮发言，似乎攻击性有点强。根据我对他的了解，他不太可能是暴民，因此，他多半是狼。尽管七号把水包丢到我这里，但我觉得，七号和八号的发言，更像是好人，完毕。”

“呵呵。”

二号女玩家再次喝下一口奶昔，随即把自己面前的杯子推向另外一边。她抬起手，轻轻撩起略微泛着金黄色的额发，画成酒红色的指甲上冒出点点光斑。

“前面几位的发言，似乎全都有点毛病呢。”

江攀龙忍不住把头转向她。他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道有些刺鼻，像是某些在夜店里专门用的品牌。

“不是说，现在这种情况下，平民带队冲锋，甚至当个暴民，也没什么大不了吗？那么，我也当一回暴民好啦。”

八号和九号同时把目光投向她。

“六号这个划水式发言，很危险。没人可投的时候，这种乱划水的最应该被投出去。七号丢的这个水包，丢的位置也不太好。如果是我，我不会把水包都丢到死者的前置位。八号直接说七号身份是好的，九号直接说七号、八号是一伙的，在我看来都不太靠谱。一号同样是把七号、八号归到一队。我现在感到很为难，不知道该站到哪一边。我再听一轮发言吧。完毕。”

“二号，你这叫什么发言？一点儿属于自己的东西都没有。我觉得吧，你很可能是狼。完毕。”四号像是在和二号较劲一样，抓起自己面前的杯子，喝下一大口芒果冰沙，并一把抹掉杯子底部流下的水。

“请开始第二轮发言。”江攀龙再次把手伸向六号女玩家。

“嗯……我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我过了吧……”六号女玩家继续低头看手机。

“六号，你这划水划得也太厉害了吧？我现在觉得，二号说得没什么问题。如果没有什么明确的目标，我觉得，可以把你投出去。完毕。”七号也拿出自己的手机。

“我觉得，二号和六号是狼的可能性，最大。”

包括江攀龙在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八号玩家吸引住。

八号玩家拿起盛着气泡水的杯子，随后又放下。他的目光先后落在二号和六号两个女玩家身上，又落在一号身上，最后落到九号身上。

“当然，一号和九号是狼的可能性，也同样不小。”

九号玩家低哼一声，没有立刻说话，但他却把手摆向二号女玩家的方向，伸出一根手指，向八号玩家一指。除了二号玩家，没有人注意到他的这个小动作。

“二号的这种乱踩一气的发言，很明显是一种乱搅混水的发言。现在这种情况下，乱搅浑水，只能对狼有利。六号连续两轮都恶意划水，就算她不是狼，也肯定是个愚民。这种情况下，就算她是个好人，我们把她投出去也没有任何问题。”

八号玩家双眼一眯，以逆时针顺序扫视所有玩家，随即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他摆摆手，拿起手边的塑料杯，再次喝下一大口气泡水。

“我的建议是，这一回合先把六号投出去。完毕。”

“呵呵。”

九号玩家忍不住干笑两声。他把手心对准六号女玩家，右手食指在桌子表面轻轻叩击两下。六号女玩家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随后再次把头埋到手机屏幕前方。

“八号，我还以为你要说些什么惊人的分析呢。你先说二号乱踩别人，又说我和一号是狼，你这个发言算什么发言？啊？你还说别人搅浑水？我看啊，你才是最能搅浑水的那个。”

一号玩家和四号玩家同时把目光集中到八号玩家身上。

“二号的发言，是对她之前所有人的发言的总结和分析，说白了，也算是归票。你说她的发言都是乱踩别人，但你为什么不解释，她为什么是在‘乱踩别人’？她的发言当中到底有什么漏洞？我没听到你一个字的分析。”

江攀龙把赞赏的目光投向九号玩家。他已经明白，这位九号玩家不仅仅在玩桌游这一方面是这一群人当中的领头者和组织者，甚至在日常生活中，也有可能是。他一下子就能够抓住别人发言中的要害。当然，这也可能只是因为他的游戏经验相对丰富一些。

“至于你说我和一号是狼，那更是无凭无据。一号的发言是‘九号的发言站不住脚，他可能是暴民，也可能是狼’，你却说我和他都可能是狼，你这不是恶意改别人的发言吗？如果你改我的发言，我还可以理解，但你改轻踩我的一号的发言，还把我和他划到一个队里，你这到底是什么发言？至少，从我的这个角度来看，你的发言无法被理解。”

“噔，噔。”两声清脆的响声从铁楼梯的边缘响起。

江攀龙大步走到楼梯口，向下走两步，扭过头，往大堂看。胡侃刚好从黑色玻璃门里走出来，举着自己的手机。

“小宫说，他又拉到几个他们学校的同学。他们几个已经在路上了，估计再过几分钟，就能到店里来。他们会一起来买卡的。”

“小宫？宫嘉良吗？”江攀龙露出惊喜的表情，“他又拉来几个同学？那太好了！你快和他说，我们两个都在店里！店里有他们想要的卡！”

“好嘞！”

胡侃屁颠屁颠地跑回到一楼房间里。江攀龙大步走上铁楼梯，回到二楼房间里。九号玩家的发言已经结束，正转过头，看向一号玩家。同样看向一号玩家的，还有二号玩家和四号玩家。之前一直在看手机的六号玩家刚好放下手机，正在五号玩家的耳边说着什么。

“无论如何，我只想对全体好人说，大家一定要团结，心不能散。一旦投票投散了，我们就输了。完毕。”一号玩家也刚好结束发言，端起自己面前的奶昔喝。他的那一杯奶昔和二号女玩家的那一杯不同，是深紫色的，二号女玩家的那杯则是浅黄色的。

“一号玩家的发言没什么问题，”二号女玩家紧跟一号的发言，“他说的大体上都是对的。因此，我们可以确定，他是好人身份。但是，目前场上最大的矛盾，应该是八号和九号之间的矛盾。他们两个明显是站在对立面的，所以，两人当中必有一狼。我会看四号如何归票，再做决定。完毕。”

“嗯……”

四号玩家皱起眉头，右手慢慢地揉捏鼻子，左手伸到头顶上去挠头皮。他的手指和头发一样，在灯光的照射下泛起油光。

“让我来归票……这个难度有点儿大……我就是个平民，什么信息都没有……”

江攀龙看向九号玩家。九号玩家脸上的表情很平静。

“我只能说，我感觉九号的发言更有道理……他更像是在找狼……完毕。”

“好的！大家准备开始投票！直接举手，表示数字！不举手视为弃权！”

除了已经出局的三号和五号以外，所有玩家同时坐正身体，直视前方。三号玩家的目光落在八号玩家身上，五号玩家的目光则落到九号玩家身上。

“三！二！一！投票！”

二号、六号和九号同时把票投给八号。一号和八号把票投给九号。七号把票投给六号。之前说要支持九号的四号则没有举手。

“好了，游戏结束！狼人胜利！”江攀龙高声宣布。

“啊？”

“什么？”

一号、三号、四号和五号同时发出惊呼。

八号玩家一脸无奈地摇头，拿开自己面前的面具，把自己手里的女巫牌拿起来，向所有人展示。

“狼人是二号、六号和九号。”江攀龙说。

“我靠！这他妈是在搞什么？！”三号玩家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蹭”的一下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

“你这是干嘛？急什么眼啊？”五号玩家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你说我急什么？还不都怪你？你打谁不好，偏偏打我？”三号玩家一步绕过四号玩家的座位，直接冲向五号玩家，用右手指向他的鼻子。

“我怎么知道你是预言家？”五号玩家摊开双手。

“你脑子不好啊？乱打一气？”三号玩家的语气变得更凶，整个人几乎快要扑到五号玩家身上。

“你他妈说谁呢？能不能玩？不能玩就滚蛋！”五号玩家也火了，径直从座位上站起来，迎着三号玩家就要走过去。六号女玩家连忙拉住他的右臂，脸上露出紧张的表情。

“就是！你吃错什么药了？发什么火？”二号女玩家也对准三号玩家开火。

“哎哎哎，各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别吵架啊……”

“我X你妈！你坑人还不准别人说了？”

江攀龙正想走到中央去劝架，三号玩家用力一挥胳膊，狠狠一掌打在六号女玩家面前的杯子上。

“嘭！”

“哗啦——”

六号女玩家的杯子顷刻间从桌子上倒下来，狠狠地砸在她的身上。大半杯果汁瞬间泼洒在她身上，把她淋得全身湿透。

2019.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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