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尘宴
1
刚刚下过雨的街道弥漫着一股难得清新的气息，我挤上公车，抓住扶手摇摇晃晃，望着映在玻璃窗的自己出了神。
有一个少年的身影突然浮现在脑海，从模糊的轮廓逐渐变成清晰的影像，是你十八岁时的模样，清秀的脸庞时而满脸堆笑，时而脸色沉郁。
有那么一刻，我甚至对你能拥有这不老的容颜而感到些许妒忌。
2
我们应该是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就同班了。
学校里的老师有好几个是你的亲戚。你神气极了，在校园里总是趾高气扬的样子。仗着有后台，吸引了一批天真无知的小男生无怨无悔地跟随你。
看起来是乖乖男的你，一开口就是损死人不偿命。要是放在今天，可能你还会得个坦率的美名。
可那时的你，真是个讨人厌的家伙啊！同学们拿你的毒舌没办法，只能暗暗祈祷着不要得罪你。而对于那些你认定的朋友，你还是很温和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变成了你语言暴力重点攻击的对象。我忘记是哪一次看不惯你的做法忍不住说了你还是我的怂样天生招人嫌，总之，你乐此不疲地带头你的兄弟帮，用各类难听词语来攻击我。
年少软弱的我虽内心有千万把怒火却是一点火也不敢喷出来，生怕会喷到易燃物，报复别人不成反倒先伤了自己。
在我看来，你就是一个再可怕不过的易燃物了。
3
每一学年结束后，我都会求神拜佛地希望自己下一年可以不用和你同班，减少见面的机会才能渐渐脱离你的魔掌。
可惜，天不遂人愿。我们年年同班。甚至是升入中学，在同班几率小到只有10%的情况下，我们还是同班了。为此，我在夜里偷偷地哭湿了枕头。
我暗暗下定决心，升入初中就是新开始，即便和你同班也不要忍气吞声地承受你的欺压了。我要勇敢地与之对抗，才能为自己赢得该有的尊严。
开学的那天，我背着新买的军绿色背包，一脸悲壮地去上学了。到了教室，你见到了我，嘴巴就开始恶毒了，我像自己想象的那样，毫不客气地回击你。
或许是觉得没面子，你恼羞成怒，从课桌里拉出我的新书包就往窗外丢，我第一反应就是把你的书包也往外扔，却被眼疾手快的你接住了，书包并没有掉下去。
你在一旁得意地笑。我趴在桌子上气得哭了起来。要知道我们的教室是在四楼啊！你扔下我新书包的后窗下面是一大片半人高的草地！那草地该有多脏啊！我那心爱的新书包就这样躺在一片肮脏的草地上，叫我怎不伤心呢？
上课铃声响，教英语的老头走进教室里，询问我为何哭泣，我声泪俱下地细数着你的罪状。老头儿命你下楼去帮我把书包捡回来并向我道歉。
你去了，回来时把书包往我面前一扔，我一看，新书包不仅脏了还被沙子磨出一个个小洞，眼泪流得更凶了。
你嬉皮笑脸地说了一句对不起啊就走开了，一点歉意都没有的样子。
4
那些难听的外号，那些恶意的语言，那些幸灾乐祸的嘴脸，是萦绕在年少的我心头挥之不去的噩梦。
这种状态持续到了初二，我终于盼来了不必和你同班的日子了。
日子开始永远晴朗，天空中的云朵都有着好看的形状。我遇到开心的事情就大声地笑。我买了新发夹就别在头发上。我喜欢穿哪件衣服就穿哪件衣服。我想要和谁说话就和谁说话。再也不必担惊受怕有人会跳出来对我指手画脚，说三道四。
你不知道，在不必受你欺压的日子里，我过得多么地快乐。就连曾经对我恶意满满的人，因为失去你的带领而变得无处可去，开始对我和颜悦色，愿意主动和我聊天，约我玩耍。
我渐渐显露出我本来就活泼好玩的个性，有了很多的朋友。
5
后来，我真的越来越少遇到你，也几乎不再听到你任何的恶毒话。
后来，你成了我哥哥的朋友，去过我家，见到我时面色尴尬。在我家的客厅里，大家在唱歌。起哄让你来一首。你摆摆手说不要。整张脸红得像猴子的屁股似的。
后来，听说你在追求一个有着大眼睛的短发女生成功，两人偷偷地在外面约见面。
后来，听说你挤脸上的痘痘后血流不止，被送去医院检查时，发现得了血癌。
后来，听说班里和你好的同学都去看你，你剃光了头发，在广州医院接受治疗。
后来，听说你恢复得不错，可以回家休养了。
后来，听说你再次病发，被送去医院之后，再也没能回来。
后来，听说你火化的那天，你妈妈哭晕了过去。
6
是啊，你怎么会老呢？你赢了。你永远十八。
可恶的你，总是那么任性，就这样抛下了世间的喜怒哀乐恩怨情仇，抛下了一切可爱的可恨的，抛下了无法带走的好的坏的。
我实在是不喜欢一直被人攻击的感觉，可是我并没有恨你，更没有恨到无法原谅你。
我甚至在暗中观察过你，知道你也有柔软的一面，会主动帮助别人，愿意为兄弟付出。还会花心思去追求女孩子。这都是我没有接触到的另一个你。
如果你还在，你会不会像现在的我们一样，上大学，找工作，谈恋爱，结婚，生子……
那么好强的你可能会成为学霸，也可能会成为精英，成为好丈夫、好父亲……
这些在同班同学们想象里的一切本可以发生的事情，都定格在那个不近人情的黄昏，你闭上眼睛，垂下手臂，渐渐地没了呼吸。
7
同窗多年，你是最爱欺负我也最令我印象深刻的同学，没有之一。
多年以后，“当年欺负我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变成一句人们常挂在嘴边的调侃话，我却始终不愿把它拿来开玩笑。
因为我深知“不在了”的背后是无可挽回的生命，是难以承载的沉重，是渺如尘埃的万物。
也许是我太认真了。
可是，我多么希望，在艳阳高照的午后，池塘里有鱼儿在游，泛起波光粼粼。我踩着单车经过你家门口，你对着我喊：丑八怪，要去哪？
我会停下来，对着你说，你真是好玩的家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