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的春天异常燥热,期待中的雨迟迟未来,眼看庄稼就要打蔫,大孙庄的村民个个心急如焚,坐在田埂大眼瞪小眼。
那年我奶奶13岁,这个岁数应该已经记事了,另外我奶奶是个锱铢必较,精力极其旺盛的老太太,所以我对稍后要呈现给大家的这个故事的真实性有着10%的信心。
我奶奶是大孙庄老孟家的大闺女,按照我奶奶她奶奶的说法,大姑娘家家的少出门,不能什么事都瞎打听。这天清晨我奶被一阵震耳欲聋的炮声崩醒,被此刻大孙庄的热闹景象震撼了,以至于忘了大闺女少出门少废话的原则,跳跃着奔向站在当街的我大舅爷:‘哥,咱村这是要干啥呀’。我大舅爷当时脸一耷拉:‘赶紧回屋呆着,一会龙王爷打雷劈你!’
龙!王!爷!三个字在我奶心里炸成了一朵烟花。妈呀,原来大孙庄要求雨啦!我奶偷摸从家里溜出来,整个大孙庄比过年还热闹。家家户户把供桌放在街上,焚香跪拜,异常虔诚。十几个小伙子举着一只纸糊的大黑龙满村乱转。我奶像逛大集一样瞎跑,一不留神被我舅爷抓回了家:‘再瞎跑就把你扔孙老蔫家里给他陪葬’。
孙老蔫是大孙庄的教书先生,他爷爷是个年年考秀才年年考不上的倒霉蛋,他爸爸这辈想开了,当了一辈子农民。可到了孙老蔫这,不知道是中了什么病,满口仁义道德,老子易经,善恶轮回什么的,仿佛被他爷附了身。这次求雨,孙老蔫恐怕是最虔诚的一个,只不过虔诚到后来,简直把大伙吓了一个跟头。
孙老蔫面朝东墙根直挺挺跪在他家院里,怀里抱个大斗,远看斗里青烟袅袅,是孙老蔫供给龙王爷的五爷香。可那几株香如何能立在斗里,他媳妇扒头一看,我的个亲龙王爷啊!斗里整整齐齐码着三捆炸药,那几柱香就代替了信子插进了炸药里。
他媳妇哭哭啼啼跑出去,这个消息仿佛给火里浇上了油,大家一听孙老蔫为了求雨要把命搭上,自己也不能落后!一时间打锣的打锣,敲鼓的敲鼓,磕头的磕的山响,舞龙的舞的生风。伴随着孙老蔫媳妇震天的哭声,整个大孙庄炸开了锅。突然天空黑云聚拢,土腥味四起,村东头跑来一个光屁股少年,仿佛为希腊带来胜利喜讯的马拉松少年菲迪波德斯。菲迪波德斯跑到近前大家才听清他嚷嚷的啥话:东头水坑,龙王爷显灵了!
人们先是一愣,再而对视,随机人群里爆发了惊人的尖叫声。整个大孙庄男女老少把手里家伙什一扔,向东头水坑奔去。
东头的天阴的最厉害,狂风卷起地上的灰土和沙子,打的人睁不开眼。跑到水坑边的人扑通扑通和下饺子一样全跪下磕头,孙老蔫跑的最快,可是他不跪。挺直了身板,抱着他一斗的炸药,嘴里念念叨叨,仰头耿着脖子,瞪着天上显灵的龙王爷。
话说那个龙王,据我奶的回忆,和画上的龙差不多,灰色的大爪子,长长的尾巴。龙头朝天一直扎在云里,尾巴冲下搅弄水坑里的泥汤子。越搅越快,越快越搅,搅出来了一个水龙卷,眼瞅就要往西飘走!孙老蔫这时候踉跄几步,追上水龙卷,一手扶斗一手指天,仿佛面对水滴的罗辑一般,大喝道!具体说的什么我奶记不住了,总之孙老蔫喊完那几句,雷声滚滚,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就砸下来。庄稼有救了!
当然,孙老蔫怀里的炸药也被雨打湿,他幸运的活了下来。然而老田家新过门的小媳妇却没这么幸运,雨下起来的时候她刚把洗好的衣服晾上,着急忙慌收衣服的时候随口啐了口痰。这口痰可不得了,雨停以后田家媳妇竟然瘫在床上下不来地了。后来找人来看,说是痰啐在了龙王爷护发的龙袍上,这才小小惩罚她一次。想要恢复正常,要给大孙庄庄外的四庙五观青砖铺地,从庙里一步一磕头磕回庄里。田家人少一口人干活这怎么得了,于是真的修院叩头,这才让新媳妇下了炕。
从此大孙庄又恢复了平静,我奶再也没见过求雨,也再没见过戏水的龙王真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