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不知具体是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我突然萌生一种虽说古怪却又自然的想法。那时,我也许正躺在沙发上,仰着头,闭着眼,这是我常有的姿势,我这么做,一方面,是为了放松一下;另一方面,是为了回味,回味书里的内容,命运的轻与重,安排的巧与拙。
回味,其实就是咀嚼。它让我与作者有一个近距离的接触。
但是,那次,我想的却与书本身无关。突然之间,我觉得很满足。那种充溢之感,撑得我快飞起来。人一快乐,一般般都会显得轻飘飘的。我相信,如果那时身边有称的话,身体起码轻十斤。那让我满足得飘起来的想法,其实很简单。
那就是我窝在这么一个方寸之地,居然能够神游世界。
屁股跟沙发,跟着我一起飞翔。没有旅途的劳累,没有拥挤的车站,没有陌生的人群。我不用结结巴巴,不用手舞足蹈,不用忍饥挨饿,就来到另一个国家,就进入另一种文化,然后气息就包裹着我,灵魂就缠绕着我。
想其所想,感其所感。
有这么一种满足感,其实,还是来自对比。我的一位大学同学,毕业后,在大城市工作。收入应该颇为可观。她拿积聚出来的钱,折成一张张飞机票。有的飞东南亚。有的飞欧洲。有的也飞加拿大或美国。那阵子,她去的地方,似乎是布拉格。
东欧城市布拉格,就此成了她的背景,被九方格地展现在朋友圈中。而那几天,我读的书,恰好也是东欧的。那是一本小说。名字叫《谁带回了杜伦迪娜》。作者是阿尔巴尼亚的卡达莱。
我这一代人没有东欧情结。我只是喜欢读书。有时读读这个。有时读读那个。东欧国家,在那些天里,就在我窄小的宿舍里,徐徐展开。小说具体讲了什么,现在,我大多忘了。标题本身就像谜语,像侦探小说,故事写得也很荒诞。人物周围弥漫着雾气,像是谁一进入,就会迷失似的。
我的大学同学,是真的踏上了那些国家的领土。照片上的她笑容清晰灿烂。而我,则像是偷偷摸摸地潜入。所以,人刚一进去,就陷入梦境。村落轮廓模糊,人物命运扑朔迷离。
刚才说过的这种比较其实是非常古怪的。没有人会把我的想法当真。大家更羡慕的应该还是我的大学同学。她的生活,才是真的生活。
但是,我的这种想法,其实也非常自然。因为每个人都知道,读书,也就是说当一个人沉浸下去的话,读者遭遇到的,可能是过去的中国,也可能是未来的世界。不用天使或者魔鬼带领,优秀的说故事的人,就可以用薄薄的书页,叠一个五彩斑斓的世界,然后让你忘了你的亲人,忘了你的周遭,让你羽化而登仙。
朱熹说:“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书,就是这半亩方塘;而读书,则像极了一个属于你自己的童话故事,那里天光云影,那里水流花开。
02
今天,我说这个,其实,根子还是武汉的疫情。疫情锁住了很多人的脚步,让原本在春运里头,四处游走的人,突然之间,被困在四堵墙壁之内。
如果墙壁里边有一张沙发,两张也可以,周围或者手边有一些书,那情形就和很多年前,我坐在沙发上仰望着头颅的状态相似。
也许,为了打发这有点漫长,有点紧张,有点无奈,又有点无聊的时光,你可以试着打开这半亩方塘,然后,寻找你过去或现在都很想进入的那个世界,沉浸下去,沉浸下去。
当然,这里不提倡摆脱现实。在我看来,读书,其实是为了更好的面对现实。
最近,我又重翻了贾樟柯导演的《贾想》(二)。我发现,读书之人所想的东西其实都差不多。正因为这样,贾樟柯的话,才像是说出了我自己的体验。如果这体验再进一步放大,这话,其实也是千百年来诗文中常见的主题。
他说:“只有在广阔中行走过,才能知道人的渺小。只有在历史中神游过,才能知道人生的短暂。行走与遐想,会帮我们清空身外之物,发现自我之小。持续的学习和思考,一直在帮助我压抑自我的膨胀。知道真理不容易在手,也就不再强词夺理。知道万物有灵,也就不再唯我独尊。一点一点,是持续的行走,读书、思考,让我变小。”
当我们进入到其他国家人民的心灵中去,我们才会觉得他们也是有生活、有情感、有信仰的人。而不是呆板的、僵硬的、无情的符号。就如贾樟柯所说的,读书,在抑制了自我的膨胀之后,会让周围的一切显现出来。而这显现出来的人与物,就会组织成一个丰富而多情的世界。
丰富而多情的世界,不就是承认其他生命的存在,然后,感他们之所感,急他们之所急。他们的呼声,就是你的呼声,就是我的呼声,因为我们早已连成一体。
这不就是我们当下的现实么。这就是我们当下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