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群中响起一片惊呼,传遍整个森林。
乌爪有些站不稳。他的肩膀上有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从伤口处流下,浸湿了他的右前腿,血珠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他声音颤抖着说:“我们在离太阳石不远的河边遇——遇到了五名河族的武士,其中包括橡心。”
“橡心!”灰爪张大了嘴巴,“他是河族的族长代表,是丛林中最伟大的武士之一。幸运的乌爪!希望我也有这般好运。我真的——”那只最先发觉乌爪归来的灰色老年公猫狠狠地瞪了灰爪一眼,吓得灰爪赶忙闭嘴。
火爪的注意力又集中到乌爪身上。
“红尾对橡心发出警告,要他带着他的狩猎队伍离开雷族的领地。他说如果再看见河族的武士出现在雷族的领地上,就决不会手下留情。但是橡心——橡心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他说无论我们如何说狠话,他们的族——族群还是要吃饭。”乌爪停下喘了口气。他的伤口仍在不停地流血,为了不使体重压在肩膀上,他的站相实在很难看。
“这就是河族攻击我们的原因。当时难以看清形势,仗打得很激烈,我看见橡心将红尾按倒在地,但接下来红尾——”突然乌爪的眼珠子转了转,身子摇晃着走开了。他半爬半摔地从高岩上滑下,跌落在地。
一只姜黄色的母猫跳上前去,卧在他的身边。她简单地舔了舔乌爪的面颊,高声喊道:“斑叶!”
一只玳瑁色的猫从香薇遮盖的角落里走出。火爪认出她原先就坐在灰爪旁边。斑叶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到乌爪面前,嘴里招呼着要那只母猫退后。接着她用小巧的粉红色鼻子将乌爪顶个翻身,以便能够仔细查看乌爪的伤势。查看完毕后她抬起头说:“没有大问题,金花,他的伤不至于令他送命,但我需要取一些蛛丝来止血。”
就在斑叶跑回到医务室的时候,一声悲鸣划破了沉寂。所有的猫都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瞧去。
一只巨大的深棕色虎斑猫从金雀花通道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在他两排锋利的牙齿中间叼的不是猎物,而是另一只猫的尸体。
他拖着那具尸体走进营地中央的会场里,尸体在拖拽之下早已变得破烂不堪。
火爪伸长了脖子,瞧见一条鲜艳的火红色的尾巴无力地垂在地上。
就如同寒风刮过一样,猫群中掀起一阵惊悚。剧烈悲痛之下,灰爪的身体缩成了一团:“红尾!”
蓝星站在高岩上问:“到底怎么回事,虎掌?”
虎掌张开嘴,松开红尾的脖子。他沉稳地看着蓝星说:“他死得很光荣,他同橡心战至最后一息。我没能救出红尾,但是在橡心欢呼胜利的时候,我将他杀死了。”虎掌的声音有力而又深沉:“这件事不会就此结束,因为我怀疑河族的武士还会再来我们的领地。”
火爪注视着灰爪,看见他的眼里充满哀伤。
过了一会儿,几只猫上前舔顺红尾身上凌乱的毛。他们一边为牺牲的武士清洁身体,一边低声诵念悼词。
火爪小声问灰爪:“他们在干什么?”
灰爪的目光没有离开死去的红尾,回答说:“虽然他的灵魂已加入到星族的队伍中去,但是部族仍要为红尾做最后一次舌抚。”
“星族?”火爪重复了一句。
“星族是天上武士们的部族,他们监管着各个族群。你能在银河里见到他们。”
看到火爪一脸困惑,灰爪解释说:“每到夜晚,你会看到一条密密麻麻的星带纵贯天际,那就是银河。每一颗星都是一名星族武士。今晚红尾就会与他们会合。”
火爪点点头,灰爪走上前去舔梳红尾的尸体。
当第一批猫上前向红尾表达敬意时,蓝星始终没有做声。此时她从高岩上跳下,缓缓走向红尾的尸体。其他的猫退让一旁,注视着族长俯下身子最后一次舔梳她多年老伙伴的尸体。
舌抚结束后,蓝星抬起头开始讲话。她的声音低沉而充满悲痛,整个族群都在静静地聆听:“红尾是一名勇敢的武士,他对部落的忠诚不容置疑。我常常听取他对事物的看法,他的评论总是睿智而中肯,从不受个人的利益和虚荣的影响。如果他没有死,必将是一位优秀的族长。”
接着她向前伸出四爪,肚子贴近地面,头部向下低垂,向她死去的朋友默哀。其他的猫纷纷走上前,在蓝星的身边俯下,重复着她的动作和姿势。
火爪一一看在眼里。他并不认识红尾,但部族的悲痛却深深打动了他。
灰爪回到火爪身边,说:“尘爪一定很悲伤。”
“尘爪?”
“他是红尾的徒弟,就是那只棕色条纹的虎斑猫。真想知道谁将是他的新老师。”
火爪瞧过去,看见红尾的尸体旁蹲着一只幼小的公猫,低头盯着地面。火爪看看尘爪身边的蓝星问道:“蓝星要同他一起坐多久?”
灰爪回答说:“也许是整晚。红尾已当了许多许多月的族长代表,蓝星不愿太早地离开他。他是最优秀的武士之一,他不像虎掌或狮心那样强壮,但是他动作敏捷,头脑灵活。”
火爪看着虎掌强劲的肌肉和宽大的脑袋,感觉到那里洋溢出的力量,不由得心里非常羡慕。虎掌巨大的身躯充分展示着他的武士生涯。他的眼上有一道“V”字形裂口,鼻子上横过一条深深的疤痕。
突然间,虎掌站起身走向乌爪。斑叶伏在乌爪身边,正在用牙齿和前爪将成团的蛛丝压进乌爪肩上的伤口内。
火爪斜过身子问灰爪:“斑叶在做什么?”
“她在止血。乌爪的伤势看起来挺严重,似乎伤得不轻。他一向神经兮兮的,但我从未见过他这么惨。我们过去看看他醒过来没有。”
他们努力穿过沉浸在悲痛中的猫群,向乌爪躺下的地方走去。看到虎掌正在说话,他们在不远处停下脚步以示尊敬。
虎掌的声音中充满自信,他对斑叶说:“斑叶,他怎么样了?你能救活他吗?我花了很多时间才把他训练成材,可不愿他第一次打仗就使我的心血付诸东流。”
斑叶的眼睛并没有离开她的病人,回答说:“是的,你的训练那么宝贵,他第一次打仗就死去未免也太遗憾了,嗯?”火爪听出她温柔的声音中略带嘲弄。
虎掌命令般地问:“他还能活吗?”
“当然,他只是需要些调养。”
虎掌哼了一声,低头看着一动不动的乌爪。他用前爪捅了捅乌爪:“既然如此,来吧!站起来!”
乌爪没有动。
火爪悄声说:“看,他的爪子真长!”
灰爪深有感触地说:“非常正确!我永远都不想与他为敌!”
“没那么快,虎掌!”斑叶将她的爪子放在虎掌的利爪之上,将它轻轻推开,“在伤口愈合之前,这名学徒需要尽可能保持安静。我可不想让他为了取悦你而蹦来蹦去,那样会扯开他的伤口。让他自己待一会儿吧。”
火爪等待虎掌的反应,发觉自己连气都不敢出一口。大概没有几只猫敢像斑叶这样用命令的口吻同虎掌说话。虎掌僵在那里,似乎正要说话,这时斑叶调侃说:“你应该知道同医生争论可没什么好处,虎掌。”
虎掌瞧着这只小小的母猫,眼光闪烁:“我可不敢同你争论什么,亲爱的斑叶。”说完,虎掌一转身瞅见灰爪和火爪。“他是谁?”虎掌站在他们面前,问灰爪。
灰爪说:“他是一名新学徒。”
虎掌揶揄道:“他身上带有宠物猫的气味。”
火爪大胆地说:“虽然我以前是一只家养猫,但如今我正在努力成为一名武士。”
虎掌看着他,突然对他产生了兴趣:“啊哈,没错,我记起来了,蓝星提到过她遇到了一只不安分的宠物猫。那么她确实要给你一个试用的机会了,是吗?”
火爪保持立正姿势,力争给这位令人钦佩的武士留下良好的印象。他尊敬地回答:“是的。”
虎掌的眼里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眼神,他说:“那么我会时时注意你的进步。”
虎掌离开后,火爪大声地舒了口气,高高鼓起的胸膛一下子瘪了。他问灰爪:“你觉得他会喜欢我吗?”
灰爪小声说:“虎掌从未喜欢过哪一个学徒!”
就在这时,乌爪苏醒过来,动了动耳朵,低声问:“他走了吗?”
灰爪向乌爪走去,说:“谁?虎掌吗?对,他走了。”
火爪刚要开口做自我介绍,斑叶阻止说:“你们两个都走开!我可不想让这只小猫连个觉都睡不安稳!”她拦在他们和她的病号中间,不耐烦地摇着尾巴。
虽然斑叶那双琥珀色的温柔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但火爪知道她可不是在开玩笑。
灰爪说:“那咱们走吧,火爪,我带你到四处看看。再见,乌爪。”
两只猫转身离开斑叶和乌爪。
灰爪十分认真地承担起向导的责任。“那是高岩,这你已经知道了。”他朝那块巨大、光滑的岩石扬扬尾巴,“蓝星总是在那里对全族讲话。高岩下面就是她的巢穴。”他冲高岩下的一个洞穴扬扬鼻子:“她的巢穴是在很久以前由一条古老的溪流冲出来的。”洞穴的入口处有块苔藓垂了下来,能够遮风挡雨。
灰爪继续介绍说:“武士们睡在这边。”
火爪跟着他走到离高岩不远的灌木丛前。从这里能够很清楚地看到营地的入口。灌木丛的树枝压得很低,但火爪能看到内部有一个遮蔽的空间,武士们的窝就安在那里。
灰爪解释说:“高级武士们睡在最靠近会场的地方,那里最暖和,他们常常在那簇荨麻边共享新鲜的猎物,年轻的武士们则在一旁用餐。有时高级武士们会邀请他们一同进餐,那可是天大的面子了。”
火爪完全被这个族群的生活习俗迷住了,接着问:“族群里其他的猫呢?”
“嗯,武士中的母猫和其他的武士伙伴们一同进餐,但当她们怀孕或哺乳时,则留在医务室旁。老年猫在会场边独居一处。走,我带你看看去。”
他们穿过会场,经过斑叶的医务室,在一棵倒在地上的大树前停下脚步。树干下是一片繁茂的草地,草地上有四只老猫围在一起大口享用一只肥兔。
灰爪小声说:“那只兔子一定是尘爪和沙爪捉来的。为老年猫捕食是武士学徒的一项职责。”
一只老猫朝灰爪打招呼:“你好,小伙子。”
灰爪尊敬地点点头说:“你好,小耳。”
“这个一定是新来的学徒吧。叫火爪,是吗?”另一只公猫说。他的毛是深棕色的,已经斑驳掉落,屁股上只有一小截尾巴。
火爪回答说:“是的。”他学着灰爪的样子点头致敬。
那只深棕色的公猫说:“我叫半尾。欢迎加入族群。”
小耳问:“你们吃过饭了吗?”
火爪和灰爪一齐摇头。
“那好吧,这些食物足够吃了。尘爪和沙爪干得不错,他们会是优秀的猎手。一只眼,你介意分给这两个小伙子一只老鼠吗?”
他身边一只灰白色的母猫摇了摇头。火爪注意到,她的一只眼睛雾蒙蒙的,已经瞎了。
“你呢,斑尾?”
另外一只全身玳瑁色、嘴和鼻子都是灰白色的母猫用苍老的声音说:“当然不介意。”
灰爪急切地说:“多谢多谢!”他从食物堆中挑了一只肥大的老鼠,放在火爪的脚下,问火爪:“你还没有尝过鼠肉吧?”
火爪承认:“没吃过。”从这只新鲜的猎物身上散发出的温暖气味使他忽然感到一阵兴奋。他聚精会神,准备大吃一顿。这可是他族群生活的第一顿大餐啊!
“就是这样,你先来第一口,给我剩点儿!”灰爪低下头靠后站了站,给火爪留出位置。
火爪俯下身子从老鼠的尸体上啃下一大口。鼠肉鲜嫩而多汁,带有森林里的原汁原味。
灰爪问:“味道如何?”
火爪嘴里塞得满满的,含糊不清地说:“太妙了!”
“那就多吃点儿。”灰爪说着,上前弯腰也咬了一大口。
两名学徒一边大口咀嚼,一边听着四只老猫的闲聊。
一只眼说:“你刚才说什么,小耳?”
小耳不耐烦地说:“你的听力和视力一样差劲!我刚才说,蓝星什么时候才指定一位新的族长代表呀?”
一只眼不理会小耳的恼怒,对那只玳瑁色的母猫说:“斑尾,你还记得很久以前,蓝星被任命为族长代表时的情形吗?”
斑尾认真地说:“哦,记得!她失去幼崽没几天就被任命为族长代表了。”
小耳说:“所以她当时并不显得兴奋。红尾追随她很长时间了,而且尽忠职守。但是她应该尽快振作起来。依照部族的习俗,她应在原族长代表死去的当日选任一名新的代表。”
半尾说:“至少这次的任命显而易见。”
火爪抬起头瞅了瞅会场。半尾指的是谁?在火爪的眼里,所有的武士都有资格当这个族长代表。也许半尾指的是虎掌,毕竟,是虎掌为红尾报的仇。
火爪正在伸长舌头舔净猫须上残留的鼠肉痕迹时,高岩上响起蓝星的声音。红尾的尸体仍然摆在高岩下的会场上。蓝星说:“我们必须要指定一位新的族长代表了。但是,我们应当首先感谢星族赐予红尾新的生命。今晚,他就会化为星辰,闪耀于夜空之中。”
群猫鸦雀无声地仰望着天空,天空渐渐昏暗,夜幕已经降临在森林大地。
蓝星继续说:“现在,我宣布新的族长代表的名字。我之所以在红尾的尸体前公布这个名字,是希望他能听见并且赞同我的选择。”
火爪望着虎掌。虎掌注视着高岩,琥珀色的眼睛里流露出热切的期望。
“雷族的新任族长代表就是——”蓝星宣布道,“狮心!”
火爪好奇地想看看虎掌的反应,但虎掌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他上前顶了顶狮心表示祝贺,只是用力过大,狮心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
火爪悄声问灰爪:“她为什么不选虎掌?”
“也许是因为狮心的武士资历更深一些,经验也就更丰富些。”灰爪小声回答,目光仍停留在蓝星身上。
蓝星继续说:“红尾还曾经是尘爪的老师。我们的学徒的训练进度一天都不能耽搁,所以我现在就为尘爪指定一位新的老师。黑条,你一直想收一名徒弟,所以就由你来接替红尾训练尘爪。你有虎掌这样优秀的老师,我希望你能将自己学到的高超本领很好地传承下去。”
黑条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接受了这项光荣使命。他走到尘爪面前,弯下腰,神情尴尬地用鼻子触了触他的新徒弟。尘爪恭敬地摇摇尾巴,眼睛里仍然充满着失去恩师的悲痛。
蓝星提高声音说:“今晚我要为红尾守夜,天亮后我们为他举行葬礼。”她跳下岩石,再次回到红尾身边卧下。许多别的猫也加入到守夜的队伍中,尘爪和小耳也在其中。
火爪猜测说:“我们也同他们一道吗?”他承认自己对这个主意并不热心。一整天的忙碌使他开始感到疲倦,他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找个温暖干燥的地方,蜷起身子美美睡上一觉。
灰爪摇了摇头说:“不用,只有那些平时和红尾最要好的猫才同他共度这最后的夜晚。我带你去睡觉的地方吧,学徒巢穴就在那边。”
火爪跟随灰爪走到一棵树桩后面,那里有一片浓密的香薇灌木丛。
灰爪告诉他:“所有的学徒都在这个树桩旁进餐。”
火爪问:“有多少学徒?”
“没有以前多了——只有我,你,乌爪,尘爪,还有沙爪。”
灰爪和火爪刚在树桩旁坐下,一只年轻的母猫从树丛中缓缓走出来。她的毛是姜黄色的,就像火爪的一样,但是颜色没那么鲜艳,身上还隐隐有几条颜色稍重些的条纹。
她眯缝着眼睛说:“这位就是新来的学徒了!”
火爪说:“你好。”
那只年轻的猫举止粗鲁地嗅了嗅,说:“他闻起来就像一只宠物猫!别告诉我,我将要同这种令人作呕的气味共居一室!”
火爪有些吃惊。自从他和长尾打斗过后,所有的猫都对他非常友好。火爪心里暗想:也许乌爪带来的消息令他们忘了这回事。
灰爪抱歉地说:“你务必要原谅沙爪,她一定是在什么地方遇到不顺心的事了,她的脾气一向挺好的。”
“呸!”沙爪粗鲁地啐了口唾沫。
“别闹了,年轻人。”他们身后响起白风低沉的声音,“沙爪!作为你的老师,我希望你能对这个新来的学徒友好些。”
“对不起,白风。”沙爪抬起头,一脸的不服气,她的声音里没有丝毫“对不起”的意思,“我只是不想和一只宠物猫在一起训练,仅此而已!”
白风平静地说:“你会习惯的,沙爪。天色已晚,明天一早还要训练呢,你们三个抓紧时间睡觉吧。”他责备地看了沙爪一眼,沙爪顺从地点点头。等白风离开后,沙爪转身消失在香薇丛里。经过火爪身边的时候,她又使劲地嗅了嗅。
灰爪跟在沙爪后面,他晃晃尾巴,示意火爪跟来。巢穴内的地面上铺着一层层的苔藓,在清冷的月光下呈现出淡淡的绿色。这里比外面暖和得多,空气中弥漫着香薇的芳香气味。
火爪问:“我睡哪里?”
沙爪揶揄说:“随便,不过得离我远一点儿!”她用爪子将一些苔藓围成一堆。
灰爪和火爪对视了一眼,但没有做声。火爪用爪子围了些苔藓,聚成一个舒适的小窝后躺进去。他全身感到一种惬意的疲倦。这就是他的家了,从今往后,他就是雷族的一名族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