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病重,缩的小小的。眼睛和脸蛋因为吃药肿胖起来,你很难把之前那个85岁还拥有棱角、慢跑1公里的老头与眼前这个卷在被子里发出沉重呼吸的病人联系起来。他快要走了吗?他什么时候走呢?
我在脑海中演练了太多遍他呼吸突然停止的画面,没有一帧是关于自己该怎么面对冰冷躯体的。我会控制住哭吗?我会不颤抖吗?我是怎么和他说再见的?我有没有握住他温暖的大手呢?他真正离开的时候觉得自己幸福吗?
爷爷奶奶共同为我搭建了一个无比温馨的童年,有爷爷在炉边烤干手帕的肥皂味儿,有奶奶腌白菜炖土豆的菜香味,有冬天早晨屋里炉子木炭暖和和燃烧的嘶嘶声,有中央四台播放《新闻早八点》的新闻播报声,有透过冻有冰花玻璃的黄色阳光,那光洒在炕上,洒在正用笤帚扫炕的奶奶身上,洒在正在穿灰黑色袜子的爷爷的背上。若是昨天夜里下了雪,第二天爷爷便扛起铁锹在白茫茫的院子里铲出一条小通道,我便拿着家里扫地用的小扫帚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他每年冬天都穿那个黑色的大棉袄,里面的白毛早就变黑了。这个时候奶奶估计在忙活早饭,要不就是坐在炕上从窗户那儿瞧我们。
奶奶5年前去世在阳光明媚的春天,自己在日记本里字迹整齐地写 “对死者最大的祭奠就是那些活着的人好好活着。”我不知道爷爷何时会突然不在,但我知道的是他一定去世在儿女、孙儿女的陪伴里。昨天晚上关灯,没脱衣服,机械把自己包在被窝里。如果日记本在手边,我会写“爷爷的离去就是自己内心所有被爱部分的彻底结束。”
5年前我亲眼看奶奶被埋进土地里,当时天空黄,四周是荒芜的庄稼田地。那时的自己美化了她的死亡,说 “奶奶死在了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这是以一种更为浪漫和乐观的态度对待死亡,连死亡也添了点点诗意。我为和奶奶的这段相遇,人为地用香味儿碳素笔画下句号。
5年后若到了爷爷真的去世的时候,难道真的要把没有希望的那句话写在日记本刻在心里吗?死亡一定就是绝望吗?一定要灰蒙蒙吗?现在日记本就在身旁,我想写 :“他们的双双离开,没有将自己推到自认为‘孤独’ 、‘身边再无温馨’的困境。因为那些温馨的时刻不是虚化飘渺的,它们真正在我的身体上流动过,它们刻在我内心最丰富细腻的地方,它们构成了我,它们活生生地存在且不受时空限制,每每想念一次,就又亲身经历一次。我内心中关于被爱的所有温暖记忆靠死亡的助力变成了永恒。”
刚刚是那个缺爱的小女孩儿敲下标题的,她那么笃定自己没有被强烈疼爱过,问问题之前就设想好 “或许再也寻找不到” 的答案。可把记忆梳理出来用文字的方式一一呈现,她发现她一直被爱,只是奶奶的爱是唠叨,爷爷的爱是宽容,未写下爸爸的爱是无声挂念、妹妹的爱是姐你想吃就买、好朋友康宁的爱是把我当一个公主送粉色电动牙刷的圣诞节礼物、我对自己的爱就是我从未放弃自救,还有来源于这个时代的爱——和平和互联网。
“心灵中缺失的部分”到底指什么?我想我们每个人心灵中缺乏的并不是爱,因为如果愿细细感受的话,闭上眼睛享受太阳的暖也能感受到来自大自然的爱,如果你承认这是爱的话。我们缺乏的是感恩和勇气。你明不明白你绝对不是自己一人成长到现在的?我的成长离不开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夸奖过我的老师和同学们甚至是不认识人的鼓励;离不开这个有互联网的时代,我可以用一部手机看许多本电子书,我可以知道有许多逆风飞翔的故事;再宏大一点,离不开自然界里的阳光和氧气。那我有没有勇气坚决放弃自怜并且承认这些就是爱呢?它没有你想象中的时时浓烈又纯粹,因为爱恰好出生在这一地鸡毛的生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