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家庭宴会,现在想来已忘却缘由了。只记得家中各个辈分的人几乎全部到场,光是父亲的平辈便有五个。但老人实在太多了,光是把老人和孩子放到一块,也容纳不下一桌。无奈只能把几个还算不小的孩子安排到我这一边。
觥筹交错不妨按下不表,两杯酒下去,我迷迷糊糊的开始吃起桌上的零食。父辈们谈的是工作,孩子们是初高中,两个初三的女孩,一个高一的男孩,和我实在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倘如是高考在即的,我还能好歹卖弄一下自己的本领。略略问了一下,竟还未学到取代反应,那便没什么可以讲的了。
这些长辈我并不完全熟悉。听说男孩是四叔的儿子,学习不错,教育的很乖巧。那两个女孩则更加优秀,在市第一初中也能考到一百名的水平。
我在他们话题的间隙问道,“四叔家的补课么?”
为什么单问四叔家的呢?因为我现在还不知道那两个女孩是谁家的。
四叔的酒杯也见底了,很迅速的给出回答,“补哇!当然!从早到晚,哎,可把我和你四婶愁坏了。对了,我听说你是做化学的,化学好玩吗?”
我愣了一下,从前在相似情景下,遇到的问题大凡是:学得怎么样?难不难?危不危险?或者抽空指导下我家孩子这样的客套话。问好不好玩的,还是头一回见。
“好玩,喜欢的话自然好玩。”
四婶粗着嗓门儿,说,“那好啊,你得没事跟他讲讲,叫他来学理科,这孩子啊,天天看历史上瘾,还说要学什么中文、文学,那东西能吃饱饭吗?”
我脸色微微一僵,看向他的孩子。他家孩子注意到了我的目光,也抬眼看了我一眼,又看了四婶一眼,嘴唇似乎动了动,但没说什么。四叔皱了皱眉,拿起酒杯,对着我,“来,大侄儿,咱俩喝一口…哎我这都没酒了,那个…酒瓶子呢?”
二叔从桌下把酒瓶递过来,“这儿呢。”
我给四叔倒上酒,碰了一下。这个话题就此翻篇,四叔又去和三叔聊起厂子的产量和最近的销路,而我接着对面前这盘豆腐下筷,时不时抿一口酒。
话说这桌菜还算丰盛,但我爱吃的的确不多。不过宴会嘛,就是这样。中间上了两盘河蟹,十四只,这桌子十四个人,菜上的也很适宜。我平时是爱吃螃蟹的。但是在这样的场合,也不能坏了规矩,即使有人不愿意吃这种张牙舞爪的东西,我都是只拿一个,再也不取。除非到最后清理残局时没人要了,有时拿过来吃掉。
两个女孩第一时间就夹走了两只螃蟹,四叔家的儿子也弄了一个过去。有的人对这东西有点兴趣,便也夹一个走。不过老一辈爱吃螃蟹的似乎不多,盘里最后还剩了六个。桌上还有三个孩子,所以我吃饱之后一直在对付面前这盘豆腐,配着白酒,这也是我在所有酒桌上的习惯。虽然如此,我还是一直在用余光瞄着正中间那盘螃蟹。
最后,四叔家的儿子盘里还剩半个。桌上还剩下两只完整的。四叔先是伸筷子探向中间的螃蟹,正巧赶上二叔和三叔举杯,暂且作罢。放下酒杯,说完一个话题,第二次即将探向那个螃蟹盘时,两只螃蟹被两个女孩抢先一步弄走了。
四叔的筷子在空中僵了一下,随即只得收回,因为那附近也没有什么可吃的。四叔家的儿子摆弄着他面前的那一只,对两个女孩说,这个东西是什么?
被问到时,她们两个都有些发愣,没想到这个沉默一整场的小哥哥会和她们说话。
他指着两个女孩刚摘下来的螃蟹的腮,说,“你们怎么不吃这个呢?”
其中一个女孩说,“我妈说这个不能吃。”
“为什么不能?有原理吗?要不这样,我跟你们两个都把这东西吃下去,你们尝尝?还是挺好吃的。”
这段对话很快,而且声音不大。不过喝多了酒之后有一段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高度兴奋期。整个酒桌不同位置的对话都能够尽收耳中。
四婶拿筷子捅了一下儿子,“那能吃吗?那是螃蟹的腮,早都告诉你这东西很脏,不能吃,怎么就不听话呢?”
四叔的儿子忽然站起来,把筷子放下,向大门方向走。
“你去干什么?”四婶问道。
他回头,冷淡的看了一眼,“上厕所。”
……
我后来就一直趁着酒劲在手机上下棋。宴会在某个时间突然匆匆而散,我迷离的看了父亲一眼,父亲说你和你妈先回去。
我“嗯”了一声,穿上衣服,没喝酒的母亲启动了车子,我们很快回到家里。
“怎么着了?”我问我妈。
“听说是你四叔家那个小孩不见了。你爸帮忙去找找。”
我又“嗯”了一声,脱下外套,去冰箱找饮料喝。喝酒之后总是会觉得渴。
“喝多啦?怎么这么麻木?”
我投以疑问的眼神,“哪有啊?”
“人家孩子丢了你这么平淡啊。”
“合情合理的事当然感到平淡。”
妈妈笑了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