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一个后生,头小脖长,穿着邋遢,走路摇晃晃,整日笑嘻嘻。每次我回到村里,见了面,都问我一个相同的问题。你说迷嫂回来呀不?我无法回答,心里生出莫名的忧伤来。他的嫂子,就是他哥哥的妻子。哥嫂离婚了好多年了,他也只是问我。我就顺口回答他“回来呀”。他就紧接着又问一句“你说回来呀?”我一愣,接着说“我觉得回来呀”。他往往就乘胜追击,“你在城里见过她吗?”。我边说见过见过,然后就一闪走开了。
我于是知道了,他总觉得我这城里人,应该是在城里见过他的嫂嫂的,所以每次我回去就总问我。我感动于他呆傻的心里永远怀念着他的嫂嫂。我一下子想起来了祥林嫂追问那个城里人“我”。
我真是觉得他又是可笑又是可爱。可笑的是他的呆头呆脑,村里人没有几个把他当回事的,哪怕是家里人。他也只是像驴一样地干活,担水,担粪,地里去担回自己家里的瓜菜,甚至别人家的瓜菜。
可爱的是,他总笑嘻嘻地,好像很快乐幸福的样子,尤其是他总常常问我他嫂嫂的事情。虽然我压根儿就没有见过他的嫂嫂,虽然我
的回答完全就是信口开河,甚至胡说八道。但是,在他呆傻的脑子里是信以为真的,并且俨然是感觉到幸福了。于是乎,也就笑得更加灿烂起来。我盯着他笑得灿烂的小小的脑袋,常常就好笑起来,常常也不由地感动起来。
与这小小脑袋常常提问,形成强烈对比反差的是————他的哥哥————竟然是没有和我提问我一次。他当然是知道我压根儿就不在城里,我压根儿是不可能看见过他的妻子的。自从他和妻子离婚以后,他也是没有再婚的。我全然不知道他的心底里是否还惦念着妻子。我们也拉话,但我们只是啦塔其他,天南海北,乱七八糟。有时候,他痴呆的弟弟,正在和我说起他的嫂嫂的时候,他也正好从旁边经过时候,他就大喝一声不要瞎说了。他呆傻的弟弟,也就笑嘻嘻地走开了。
我常常想,到底是我们正常人幸福了呢,还是这呆傻的总记着自己嫂嫂的低能儿幸福了呢?
说这话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又浮现出那笑嘻嘻地连续追问我他的嫂嫂怎么怎么的呆傻的样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