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乌啼霜满天,
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
夜半钟声到客船。
少年时读张继的《枫桥夜泊》,只觉得诗中有画:月落、乌啼、江枫、渔火,这些意象在眼前次第展开。
那时的我,如同一个站在美术馆里的孩童,只看得见画布上的色彩,却读不懂笔墨间的深意。
"霜"、"愁"、"寒"这些字眼,不过是我在老师的要求下圈出的"表达诗人忧郁心情的字词"罢了。
直到多年后,我为教这首诗进行备课的时候,在网上读到一位中学语文老师这样的课堂讲解:
"虽然你人就在船上,哪儿也没有去,但是你得有能力看到远处的月落、江枫和渔火,有能力听到乌啼和寒山寺的钟声,有能力感觉到漫天的寒霜,你才知道自己在哪里。"
这句话如寒山寺的夜半钟声,突然惊醒了我沉睡的理解。
考试落第的张继,落寞地坐船回家,一路漂泊无依,特别是到了夜里,他只身独处逼仄的船舱,眼前只有一盏孤灯,身下仅有一席寒衾。同期的举子们正在长安"春风得意马蹄疾",而他却独对渔火不成眠。然而,他的目光没有困于方寸之间,而是投向更广阔的天地:他看见月落星沉,听见乌啼钟响,感知霜气漫天。这种超越眼前困境的视野,让他的愁绪升华为一种对宇宙人生的深刻体悟。
反观我自己,这一路走来,多少次不如意时,只会盯着"船舱"自怨自艾,只会挨着“孤灯”顾影自怜,既不知道身处哪里,也就不知道该去往何方,全然忘了抬头看看窗外的月光,听听远方的钟声。
那穿越千年的钟声,至今仍在每个失意者的心头回荡。它告诉我们:人生的困顿从不在外物,而在眼界和格局所致的选择。当命运将我们困于一隅时,唯有打开心灵的视域,才能在月落乌啼中听见天地的私语,在江枫渔火里看见生命的诗意。张继的愁眠之所以不朽,正因他的愁思从未囿于方寸之船,而是拥抱了整个姑苏的夜色。这或许就是古人留给我们的智慧:在逼仄处见辽阔,于无声处听惊雷。